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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父亲一笑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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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有一双骇人的大眼,还有黑压压杂乱的浓眉压在眼皮上。每当他想传授给我什么的时候,他就会突然猝不及防地靠近,提高音量,舞动他的浓眉,圆睁着眼睛。提醒我,我已经进入了他的怒气领域和力气范围。
  
  当然,技术上,我爸从未正式打过我,但是他发明了一种恶作剧的施暴方法,就是高高扬起他的巴掌,低头瞪着我,做出要掌掴的姿势,刹那间蒲扇式的手掌扇下来,结果只是和自己的另一只手掌拍击,在我耳边制造出巨大的声响来。我吓得一抖,我爸大笑不已。
  
  这个拙劣的把戏一直贯穿我的婴儿和幼儿阶段,然而我却从未真正意义上破解和免疫。每当高高的巴掌的阴影落在我身上,我还是会瑟缩,还是会发抖。这种恐惧建立在不确定性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的大赦会失效。
  
  然而,当父亲老去的那一天,他的强大崩塌,他的威胁也将解除。
  
  在台湾作家张大春的《聆听父亲》里,他讲了一段他为父亲洗澡的故事。张大春第一次见到父亲的身体就是在球场的浴室里,“那是一具你知道再怎么你也比不上的身体。大,什么都大的一个身体。吧嗒吧嗒打肥皂,哗啦啦冲水,呼啊呼啊吆喝着的身体。”———卡夫卡也写过,当他小时候和父亲一起洗澡,他自惭形秽地不敢走出浴室。
  
  张大春再给父亲洗澡,已经是父亲意外摔倒,脊椎神经受伤之后,那时父亲只能躺在病床,“连洗个澡都要求人。”
  
  当我用蓬蓬头冲击他那发出阵阵酸气的身体,他总是说:“老天爷罚我。”
  
  “老天爷为什么罚你?”
  
  “它就是罚我。”
  
  在那一刻,一个句子朝我冲撞过来:“这老人垮了。”
  
  那年,我爸送我来北京上大学。我发现我们的交谈时时都具有冷场的危险性。
  
  我问他:“北京怎么样?”
  
  我爸说:“北京好大哇。”
  
  我又问:“学校怎么样?”
  
  我爸说:“大学好大哇。”
  
  “好大”,成为爸爸对一切他所不熟悉的事情的形容词。在谈话无法继续的冷场中,我又惊又急地意识到:外物都大了,父亲自然就小了。母亲是一寸寸变老的,父亲是瞬间变老的。我们斗争了整个童年的敌人,自己缴了械。
  
  孩子的生命被父亲惩罚,父亲的生命被岁月惩罚。都是输家,那就干脆就惺惺相惜,一笑泯恩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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