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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鹉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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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阳台给花草浇水,洒水壶刚上岗,两个身影冲过来落栏杆上。是鹦鹉,站稳,看我。一只歪着脑袋看,一只梗着脖子正视我。我向它们跨近一步,它们后退,没落荒而逃。鹦鹉是杂技高手,参加杂技大赛至少可拿铜奖。它们在栏杆上后退如履平地,不用眼睛去瞧脚下的路,厉害。你要不服,来我家栏杆闭眼倒退着走几步试试。
  
  拎着洒水壶到屋子里续水后再回阳台,鹦鹉不在了。正举目四望,又出现了,还是两只,仍稳稳落栏杆上盯着我。瞧那眼神,参不透是一往情深,还是怒目而视。奇了怪了。
  
  这是两只穿粉红外衣的鹦鹉,头顶有橙红色的冠,爪深黄色,长相不错。它们是姐妹?不像。该是成年鹦鹉了,成年姐妹不整天吵嘴也该各找各的男朋友才对,哪肯比翼双飞?是兄弟?更不对。是兄弟的话早扭打到一堆不辨东西了。我瞎猜,猜完自己打叉,全错,一错再错,一错到底。最佳答案自然非“夫妻”莫属。
  
  有风,轻佻地掀起鹦鹉后颈上的几片羽绒,鹦鹉不管风,只管看我。汉语里有个成语专为鹦鹉所造,“鹦鹉学舌”。栏杆上的鹦鹉是澳洲国籍,见识深浅不好说,且假设它们不知世上有中国,但善学舌该是普天之下鹦鹉们的一项基本技能。不强求你们能吐几种外语,但至少能说一口纯正的饶舌英语才对……哪知人家白长一身漂亮羽毛,羽毛下白长一身细皮嫩肉,张嘴却是那么难听。
  
  我逗鸟,轻轻挥手,鹦鹉掠翅,说话了,“嘎哇——嘎哇——”没跑远,鹦鹉落在隔壁屋子露台上的一张桌子上,朝我张望,变本加厉喊叫几声。太难听了,嘶哑,扯破嗓子似的,形容成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吼叫也不算夸张。不说人话也就罢了,还敢歇斯底里,是为一恨。
  
  话要说得漂亮,是社交学的诀窍之一。亏得鸟世间没人世间复杂,否则叫声难闻的鸟铁定是睁眼吃瞎亏的主。开车在中央海岸的国家森林公园里乱转,车窗外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那是叮当鸟在唱歌。叮当鸟长什么样没见过,但声音清脆如按门铃。还有一种鸟,个头很小,貌不出众,身上有浅蓝色翎羽,当然不是麻雀,是画眉吗?我拿不准,间或跑我家阳台歇歇脚,仰脖子哼几句,不是流行音乐的唱腔,是地道的民族唱法。清越,余音绕梁不绝于耳,足让人三月不知肯德基香辣鸡翅味。跟鹦鹉的破嗓门比,它们的美妙声音自天堂来。
  
  妻推门,递我一盆洗菜水,要我拿去浇花。见我发呆,自然要询问了。我说,有两只鹦鹉陪我呢。话语里挺自豪,鹦鹉都喜欢我,我真是人见人爱的主。妻扁嘴,不以为然。说她在阳台晒衣服,鹦鹉也飞来,久久不肯离去。她打量还在隔壁露台流连的鸟,说,就这两只。
  
  鹦鹉又飞过来了,毫不客气地把栏杆当它们的势力范围,瞅我,我懒得理,低头浇花。耳边呼呼生风,来不及抬额头,脑门顶被硬物敲击了一下。我摸脑顶,检视手掌,没血,但真是疼,好疼。是鹦鹉干的,它们又冲过来了,一前一后,以嘴巴当凶器,短途奔袭。我怒吼,“啊——”,挥舞手臂狠劈,鸟躲闪,在空中转个弯,回头发动又一波攻击。
  
  欺人太甚!我不犯你,你凭啥犯我?我与你今世无仇,前世无冤,竟与我为敌,还发动突然袭击,更可恨。
  
  我的惊呼招来了妻子,她的手上捏着柄锅铲,又顺手抄起拖把递给我当武器,敌我双方力量悬殊,本该胜负立马可定。但鹦鹉毫无惧色,它们在空中盘旋,俯冲,就像战斗机发动凶残进攻。我服软了,当然不是举白旗,我推妻回屋子去,而后一手拖把,一手扫把,左右开弓,从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不能打持久战,要速战速决,将鹦鹉赶跑。我也不敢痛下毒手,好几次扫把眼看要落到鸟身上,我都及时收手,门前是中央海岸公路,车流滚滚,我不想在人家眼里留下以强凌弱的凶相,更不想惹来警察给鹦鹉撑腰。后来楼下果真传来喝彩声,是几个男孩的吆喝,他们热烈鼓掌,为鹦鹉加油——世人最爱看的热闹是“弱者打败强者,穷人狠揍富人,平民起义当暴民干掉强权”,至于当中的因果,理屈理直,他们不管。我手上的冷兵器终究还是不小心揍中一只鹦鹉的屁股,瞧我动了真格,它尖叫一声,下坠半米,一使劲,展翅蹿向高空,同伙见势不妙,也夹着尾巴溜走。楼下的鼓掌声又起,我走至阳台前,探头往下看,有人冲我挥舞拳头,但他们的脸上笑嘻嘻的。看样子,并非鹦鹉的黑后台。
  
  我在阳台巡视良久,没见鸟窝,猜不透哪里得罪了鹦鹉。没强拆它们的家,没砸它们的饭碗,没撬它们夫妻的墙角,没给雄鸟戴绿帽子,更没贩卖它们的孩子……凭啥跟我过不去?
  
  鹦鹉平白无故视我为敌,不自量力发动攻击,说不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只可惜,我想破脑子也没得出啥科学定律或历史结论。妻子的脑子也一直在转,她倒很快拿出研究成果了,“你喂过它们”。
  
  我喂过野鸡野鸭袋貂海龟,不曾给鹦鹉任何甜头,再说若喂过它们,它们该在我眼前载歌载舞表示感激啊,为何恩将仇报——且慢,想起来了,我喂过海鸥。
  
  海鸥在家门前的海湾呼朋引伴,偶尔有几只到楼下草地觅食,有回还拉了泡白色粪便在蔡朵行之的自行车上。我不责怪海鸥随地大小便缺公德心,倒有心请它们到我家做客,就撒了些面包屑在阳台。不多,顶多四次。每次回头去检查面包,都是不翼而飞。我还以为阴谋得逞了,只奇怪阳台没见海鸥留下“到此一游”的白色痕迹。现在想来,是鹦鹉偷吃了。偷吃了就偷吃了呗,又没找你麻烦,要你把吃进去的吐出来,竟不知好歹。可猜测的是,当我撒鸟食时,鹦鹉在一旁热眼旁观,自作多情地认定那是我对它们示好,有朝廷招安野民之意。四次喂养不多,看来足以导致习惯成自然——如把面包屑看作我给鹦鹉发的福利的话,福利后来竟停发了,鹦鹉当然有权表达自己的愤怒,甚而完全可视我为政治骗子之类。
  
  我原谅了鹦鹉,既然它们一口咬定自己上当受骗了,又不肯说人话跟我理论一番,勃然大怒就勃然大怒吧。我理解。只是,偶尔鹦鹉又飞近我家阳台,鬼鬼祟祟地朝我张望,我定会向它们发出严正警告:你们有权利保留满脑子的恼羞成怒,但别跟我闹武装暴动的鬼把戏,动武没你们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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