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咖啡店

前不久回台湾，我意外闯入了一间气氛奇特的咖啡店，落地窗上印着有点褪色的、大大的“咖啡、饮料、简餐”，木门一推，昏黄的灯光，室内摆设稍显凌乱，之所以气氛奇特，是因为就在我进门的那一刻，所有的客人同时转头盯着我打量，我吓了一跳，没有一个年轻人，都是中老年人。
　　
　　头发已经半秃斑白，穿着白衬衫西装裤的老板一句“坐”，连“请”都没有，就低下头继续做他的手冲咖啡，古旧雕花的木头吧台上摆着几个虹吸壶，正点着酒精灯煮咖啡，吧台另侧还有投币式电话，吧台内瓦斯炉还烧着一壶开水，用老式圆滚滚的那种大茶壶。我坐定的同时，老板喊了一声“喔西摸里”，这简直把我带进记忆漩涡，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听到这“台式日语”了。很快，一个女人从冰柜里拿出冰毛巾，不是一次性的那种，用小长碟子盛着后奉上。那女人，后来我才知道是老板娘，问我要什么，我说简餐，老板忽然抬起头，脸上标准台式温良恭俭让的笑容中带着杀意，说：“你第一次来不试试咖啡？”
　　
　　这种“昭和风”的老咖啡店，其实在台湾还真不少，这些店大多开了几十年，很多都是夫妻店，老板大多在年轻时受了日式咖啡及日本师傅的影响，一辈子就专注于烘那几款豆，做那几种咖啡，从年轻就守着这间店，往来皆熟客老朋友，即使偶尔有了关店退休的念头，也会因为人情这种责任感而打消，与其说是老板看店，不如说店在照顾着老板的余生。即使这些店已经暮暮垂矣，但也变成街坊中不可或缺的一道生活景色。就在精品咖啡浪潮席卷而来的时代，这种店仍然以不合时宜的老派风格，以及陈年不变的水准吸引了一批熟客支持，不断有慕名而来的客人加入。
　　
　　郭台铭五年前曾经批评台湾年轻人“都不想创业，只想开咖啡店”，引起热烈的讨论，他说对了一半，开咖啡店也是一种创业，有间小小咖啡店也是很多人的梦想。你是否看到一间咖啡店成功的背后，那些超乎想象的辛苦与努力，比你帮别人打工还辛苦，我问那些老咖啡店老板为什么能一开几十年，他们几乎都说，不会别的事，只能专注做咖啡。
　　
　　你如果喜欢一杯咖啡的好味道，那一定不只在咖啡杯里。如果你爱上一家咖啡馆，除了它好喝的咖啡，还有另一部分原因是你肯定了这家咖啡馆的某一种生活价值，老板的涵养、嗜好以及品位。
　　
　　可惜现在绝大多数想开咖啡店的人，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没有不断追求进步的意志力，店和老板也没有吸引人的独特个性。许多小咖啡店，门面玻璃上贴着“正常十点开，睡过头十一点，心情不好不开”这类轻松俏皮的话，我并不觉得这种态度能把店开下去。很多人忘了“店”毕竟是生意，不是让你用来逃避现实生活的方式。我不只是跟你谈梦想，我谈的是很实际的赚钱的事，否则你开间咖啡沙龙免费请朋友来聊诗歌与远方得了。
　　
　　有一回我在重庆，跟一个开咖啡店已经十年的朋友逛街，忽然迎面而来一位女同学拦住她问：“你是不是某某咖啡店的老板？”女同学说几年前学校排戏，咖啡店赞助过他们，表示非常感谢。我看了这一幕挺感慨，大概是开咖啡店，又或者任何店都一样，只要你的店在一个地方开得够久，就有可能成为当地好几代人的共同回忆，你的个性能影响一代代的人，大慨是开店者最大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