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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认识城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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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冷,连风也受不了了,半夜三更敲打我的窗户,它们想进来。这种节奏的敲打声我熟悉,这些风一定是从我家乡来的。城市里没有风,所有的风都来自野地和村庄。我掀开窗帘,看到风在闪烁不定的霓虹灯里东躲西藏,它们对此十分陌生。
  
  风不认识城市的路,一定是谁告诉了它们我在这里,它们才会爬到五楼上来找我的。风的记忆里只有光秃秃的树,野火烧光的草,路边的草堆,孩子们头上的乱发和整个村庄老人的一生。
  
  我家乡的人生活在风里。离家的那天,一大早就看见祖父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天色灰沉清冷,地上的杨树叶子被风吹起,转着圈堆到祖父的鞋子上。我对祖父说,进屋吧,外面冷。祖父说没事儿,不冷,都在风里活了一辈子了。然后,他问我坐火车还是汽车。我说火车。祖父自语地把“火车”两个字重复了一遍,说他夜里梦见我坐火车了,只是火车跑得太快,怎么叫都停不下来,他就是过来看看,我是不是已经被火车带走了。我让祖父进屋吃早饭,他不肯,说,只想坐坐,守在门口的风里。
  
  从我记事时起,祖父一直骑着自行车带我去镇上赶集。五天一次,先在集市边上的小吃摊坐下,吃逐渐涨价的油煎包子,然后到菜市旁边的空地上看小画书,风送来青菜和肉的味道。那时候,祖父骑车很稳,再大的风也吹不倒。有风的时候,我躲在祖父身后,贴着他的脊背,感到风像一场大水流过。长大了,我自己也能骑车了,少年心性,车子骑得飞快,在去姑妈家的路上远远地甩下了祖父。我停在桥头上,看见祖父顶着风吃力地蹬车。
  
  有一天,祖父从外面回来,向我们抱怨村边的路太差,除了石子就是车辙和牛蹄印。祖父说,风怎么突然就大了呢,车把都抓不稳了。但是谁都没有在意祖父的话。
  
  从菜地回家的路上,我遇到祖父从镇上回来,第一次看见祖父骑着车子在风里摇摇晃晃。祖父不经意间被风吹歪了。其实野地上的所有东西都被风吹歪过,有的歪过一段时间慢慢又把自己扶直了,有的会歪上一辈子,像房后的那棵桑树,一场风之后再也没能直起腰来。
  
  祖父不再骑自行车了,他被风彻底地从车上吹了下来。不能骑车之后,他走到哪儿都拎着一个小马扎。他终于意识到很难再在风中站直了,风也不会让他长久地站在一个地方,强迫他坐上了马扎。祖父老了。当风吹进了一个人的身体里时,他就老了。
  
  风逐渐穿过他的身体,吹走了黑发留下白头,吹干了皮肤留下皱纹……一个人就这样被风吹老了。
  
  那个早上,我离开家,要去一个远离家乡的城市。祖父拎着小马扎跟在我后面,穿过巷子,风卷起的尘土擦着他的裤脚。我说巷子里风大,回去吧。祖父说你走你的,我想在巷子头坐坐。然后,他就放下小马扎坐在了路边上。村庄坐落在野地里,村前村后都是麦地,麦地上的风毫无阻碍地从村南刮到村北,沿村庄中心宽阔的土路,一次次宽阔地刮过。我走了很远回过头,看见祖父还坐在风里,面对着我的影子,被风刮得有点抖。
  
  城市里没有风,没有歪脖子树和草堆供它们存活下去。它们远道而来是为了唤一个人回去,是唤我吧,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家了。我一直跟着一阵风向前走,走着走着就长大了。那阵风始于十几年前,我一个人从家里出来,年纪很小,走远了就找不到回来的路。
  
  我从床上起来,打开北向的窗户,黑暗阔大的北风滚滚而来,像旗帜和黄沙一样悬在城市的半空,只等着我从钢筋水泥的一块堡垒里伸出头来,好与我面对面,告诉我一些风中的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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