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美的琴声

当我第n次要求她退学时，她已经变得手足无措了，两条腿像筛糠一样，双手在胸前使劲搓着，眉头紧蹙，用乞求的眼光望着我：“老师，您，您就让我学下去吧……我，我一定能学好的……”她的声音颤巍巍的，几乎要哭出来了。
　　
　　望着她焦灼的样子，我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摇摇头，无奈地走开了。
　　
　　我真后悔招了这个学员。我艺术学院刚毕业，搞钢琴培训也是刚开始，正是创牌子的时候。其实，我的门牌上也分明写着“青少年钢琴教育”，我在招生广告中也写得明明白白，招5——15岁的孩子。她那天来报名时，我以为是孩子家长，就收下了她的学费。当我交代她在开学第一天要亲自把孩子送来时，她竟然说是给自己报的名，还一再强调自己特喜欢钢琴，以前没时间学，现在有机会了，就想好好学学。看她一脸皱纹，我拿着笔的手悬在了半空。她慌了，连连说，“老师，你，你就让我试试吧，要不，我再给你加钱……”看她急切的样子，我勉强答应了。
　　
　　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对我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一口一个“老师”，张嘴必是“您”，并且，每次都来得最早，走得最晚，在学习时也特别卖力，恨不得一口气就把所有的知识都学完。“求知如渴”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已经没力量了，应该用“求知如命”来形容才恰当些。但是，学钢琴不是有热情就行的，还需要有天赋。说实在的，她比我想象的要糟的多。她真的不是这块料，她的手指太短且粗，更要命的是她根本就没有一个音乐细胞，音乐知识一无所知。人家别的学员讲上一两遍就通了，而给她讲十遍，她还是一脸茫然，纯粹是“对木弹琴”。“1、2、3、4、5”这几个音符，她硬硬学了一个星期，还分不清在什么键上……
　　
　　我一次次劝她退学，但都被她拒绝了。我开始对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教，她能学多少就多少吧。她更用功了，一次次向那些五六岁的孩子请教，还在一张硬纸上画了键盘的样子，在那些“琴键”上标明“1、2、3……”
　　
　　时间流逝，尽管她能弹简单的曲子了，但我发现她对钢琴根本就没多少兴趣，只是逼着自己在学。她究竟图什么呢？谜底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揭开了。
　　
　　那天下午，我刚上完琴课，一个朋友打电话来，让我跟他一起到姐姐家去办点事。朋友姐姐的家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小区里，我初次到那里，他姐姐对我自然是热情有加，又是递烟又是倒茶。
　　
　　我刚坐下没多久，忽然听到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咦，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这不正是我今天教的曲子吗？我惊奇地问是谁在弹琴？朋友的姐姐告诉我，是楼下的一个加油站女工，她在教儿子弹钢琴呢。姐姐给我添满了茶水，接着说，她儿子四个月时因脑积水成了智障。一家人为了孩子花光了所有积蓄且负债累累，看孩子康复无望，丈夫逃跑了，母亲就一个人拉扯着孩子。一开始的时候，孩子不会说话，她就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硬是把孩子教得能跟人打招呼了，现在还能唱歌了呢。那个母亲不知从哪里听说弹钢琴可以开发孩子的智力，就给孩子在琴行报了名。可是，孩子是智障，找了好多家不是人家不收，就是学了两三天被开除。现在那母亲干脆自己报了名，每晚回到家再手把手教孩子。姐姐顿了顿，说，十几年了，这个母亲整日乐呵呵的，从没叫过苦……
　　
　　我的心一颤，像被绳子拽了一下，循着琴声跑到楼下。透过窗户，我看到了一对幸福的母子在温暖的灯光下相依相偎。是她，正是我那最笨的学员。可此时，悠扬的琴声正在她的指间回荡。
　　
　　那琴声好美好美，宛如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