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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一棵轰然倒塌的苦瓜藤随笔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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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泪为亡故亲人写悼念文章,在我此生是第二次。

怀念一棵轰然倒塌的苦瓜藤随笔散文

第一次是为养娘。养娘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许多往事总在我心头萦绕,挥之不去。滴滴点点,点点滴滴,汇成了汹涌的泪流,夺眶而出……于是,我提笔写了《怀念养娘》的文章,把养娘往日对我的恩重如山一一记录在纸上,以示对她老人家的怀念与牵挂。

而我写贵姐,却是另一番情感——一种让我永远无法释怀的心灵撞击!我永远也忘不了——贵姐,她那慈善温婉的笑容,更忘不了她那坎坷、孤独、痛苦的人生经历……

贵姐和我妻子是同父异母姐妹。我应称她姨姐。正因为有“同父异母”几个字,所以,贵姐的不幸命运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贵姐出生于新中国诞生的前夕。新中国的诞生,给国人带来了光明和幸福。可贵姐则并没有那么幸运。就在她出生不久,她的父亲——我岳父大人,突然离家出走——参加了南下的解放军,从此与家人失去了联系。贵姐三岁那年,她母亲也出走了,改嫁他乡。从此,小小年纪的贵姐便失去了父爱和母爱,孤怜怜地跟随爷爷奶奶度日。后来,爷爷奶奶相继离世,无依无靠的贵姐又只好寄养在伯父母身边,和伯父母的孩子们一起生活长大,直到结婚生子。再后来,就是抚育儿女,孩子们成家立业,再又有了孙子成群……

应该说,这就是贵姐人生的一个基本框架,说起来也很平淡。

自然,没有同等经历的人,他们是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感觉的,甚至根本无法体味出丝毫的痛苦。然而,我却从亲友们讲述的故事里,感受到贵姐人生的孤独与痛苦无处不在,几乎伴随了她大半辈子,让她备受折磨与煎熬。试想,一个三岁就失去了父母的孩子,那种渴望得到父母之爱的心灵,将是一种何等的痛苦?她日思夜想的,不就是要享受和自己的亲生父母在一起的温暖吗?可是,连这样一点人性最起码的欲望都成了奢望,你说,她能不痛苦吗?又试想,一个从小就失去了父母之爱的孩子,却被寄养在伯父母身边,连亲生父母的音信都没有,那又是一种怎样的孤独呢?虽然,伯父母待贵姐并不薄,视同己出。伯父母家的几个孩子也和她亲如同胞兄弟姐妹。然而,这并不能排解她内心的孤独感。人的亲情感是有代沟的。对一个孩子来说,其他亲人再对她怎么好,也无法代替亲生父母的亲情,代替不了亲生父母的关爱与呵护。人们常说,隔一层纱,肉也差。差在哪里?就差在心灵深处的感受。作为一个孩子,除了能维持基本生存的条件外,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那就是亲生父母给自己的爱抚与温暖,哪怕就那么一点点也好呀!那时候的贵姐,哪怕是父母从遥远的地方打来一个电话,或者寄来一封短信,都将会对她的心灵以莫大的安慰呀!可是,在那样的年月,在那样的处境之下,贵姐连自己父母的一点音信都没有,她又能到哪里去寻找安慰呢?她确实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可以想见,在看到别人的孩子被父母抱在怀里亲怩的时候,在看到别人的孩子围着自己父母乐呵呵地笑的时候,小小的贵姐心灵里将是何等的痛楚;也可以想见,在那夜深人静的时候,在那和伯父母一家欢快的茶余饭后,在和伯父家的兄弟姐妹一起劳作的休间隙,一个形单影只、茕茕孑立的贵姐,感到的是怎样的孤独与寂寞?她又偷偷躲在无人处流过多少思念的泪水?

听贵姐的儿子正波讲过,他母亲一生都是在心灵的煎熬中度过的。他说,就是父母结婚以后,母亲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因为娘家没人,父亲经常打骂母亲,让母亲心身备受折磨。直到他长大以后,父亲才有所收敛。所以,母亲一直在重压下生活,引起了一身的疾病。特别是严重的高血压病,几乎让她折磨得九死一生。最后终于成为她致命的祸根。

我这里并不想对大姨夫的作为有所指责。因为夫妻过日子,柴米油盐、生儿育女、瞻养老人、工作生活,没一样不需劳神费力,生活中碰碰磕磕、甚至相骂吵架等也不可避免。但我觉得,贵姐的人生压力是多重性的。除了家庭的压力外,更大的压力还是来源于心灵深处的折磨和悲痛。我想,贵姐当时遇到来自姨夫的打骂时,她心里想得更多的一定是自己的命苦,没有兄弟姐妹来帮她说话。这让她十分难受。她是有兄弟姐妹的呀!不仅有,而且还众多。除了伯伯家有五人外,我岳父这边有四个,她母亲那边也有四个,加起来可算得上一个庞大的群体。可谓人多势众啊!有这样的娘家作后盾,又有谁能矮看她三分呢!可是,除伯伯家还在身边的几个外,其他一个她也靠不上。不但靠不上,而且还成了她心灵折磨的主要根源。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岳父和她母亲两边基本上没有认过她这个女儿,兄弟姐妹也并不知道还有她这样一个姐姐。这让她成了最拥有的孤独者!也成了她无法解开的心结,成了心中永远的痛。

听妻子说过,其实也不是贵姐不想认自己的父母,也不是父母不愿意认她这个女儿,而是因为多方面的原因,让她和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隔断开来。妻子还告诉我说,其实岳父心里还是一直有这个女儿的。在贵姐后来结婚、解决城镇户口、安排工作等方面,岳父都偷偷托人为她提供了帮助。只是,他从来就没允许女儿去过他家,更没在子女面前提起过她,以致我妻子他们兄弟姐妹四个一直蒙在鼓里。

记得妻子曾经还透露给我一个消息:岳父还在世的前一年,他和岳母来我家小住。有一天,贵姐带着她的孩子们来看望。在我家,他们都默默地坐在那里,差不多半小时也没说一句话。后来,贵姐带着孩子们默默地走了。那时我妻子已经知道了贵姐的事,可当着父母她也只能保持沉默。当时我不在家,并不知情。但我可以想象得到,那是一种怎样尴尬而难堪的局面,贵姐的心灵又有多受伤。从这点不难看出,岳父大人其实也是心有苦衷的。

应该说,贵姐的人生还是幸福的。她有三个儿女,孙子大几个。按现代的标准,也算得上是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家庭。但她又是非常不幸的。她到了做奶奶的年纪,都无法认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也无法认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方面是儿孙满堂的光鲜亮丽,一方面是心灵超负荷痛苦挤压,这就构成了她人生悲剧命运图。

我认识贵姐,知道她的经历,是在岳父去世的时候。那完全是一次偶然的巧合。

岳父是2007年秋冬去世的。他的丧事在他们那个兵工厂办理。丧事的第二天,伯伯家的两个儿子尊雄和尊义、还有贵姐和她的儿子正波一同赶了过去,还是贵姐的儿子开的车。因为当时我只认识伯伯的两个儿子,并不认识贵姐和她的儿子,所以当时有两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一是他们在向岳父遗体下跪叩头时,我发现她的儿子也下跪叩头。我当时就想,为什么一个司机也跟着下跪叩头呢?难道还是什么亲戚不成?但我没问,也不好去问。第二件事就非常关键,这也是我认识贵姐的突破口,也是给贵姐命运带来转机的关键。

午饭后不久,尊雄和小舅一起商量了岳父葬回老家的事宜后,他们一行就准备启程回家,做第二天迎接岳父的骨灰和下葬准备。可就在我和妻子来到他们的车前准备为他们送行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车内传出的悲恸哭声。我走近一看,尊雄和尊义并不在上车。车里只有那个随来的女人和司机。不仅女人在哭,那个司机也在哭!我当时脑子有点儿懵,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当时在灵堂没哭,而要躲在车里面痛哭?为什么那个司机也哭?

后来才听姨侄正波说,其实,他和他娘那次去,是经过了一番周折的。当尊雄哥将岳父去世的消息告诉贵姐后,她十分悲痛,执意要和他们一起去为父亲吊孝。可尊雄感到很为难。因为在岳父的单位里,甚至包括我及两个姨妹姨夫,以前从来没人知道,岳父之前还有一个女儿!他担心从来没露过脸的贵姐去后会弄出麻烦来。应该说,尊雄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他和尊义商量后,拒绝了贵姐的要求。可是,这次贵姐的心很铁。她说不管怎么样,自己也要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那天晚上,正波听他娘说了这事,见娘悲痛而无助的表情,心里很难受。他对娘说,他们不同意你去,我开车陪你去。正波告诉我,他当时也和娘想的一样,作为亲女儿,一辈子都不能认自己的父亲,难道父亲死了也不能见上一面?那该是多么残忍的事啊!正波说,他当时已经作好了不同尊雄他们一道走的准备。他边陪娘掉泪边翻看交通地图,将去岳父单位的路线弄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上午,尊雄他们见贵姐如此铁心,就只好改变了主意。但还是提出了硬要求:去可以,但绝对不能哭。他们的想法是,只要不在那里哭,不知情的人肯定不会知道她是谁,也就能避免惹麻烦。这是不得已的办法。贵姐很理解他们的难处,就答应了。这也就是他们娘俩为什么不在灵堂哭而躲在车内哭的缘由。

这些,我当时是半点也不知情的。当然,如果我知道了,肯定就不只是心里有点儿“懵”了。我这人生性就害怕听到亲人哭亡人的,那种撕心裂肺的恸哭声确实让人有肝肠寸断的感觉。不过,我当时的唯一想法就是,他们肯定是岳父的亲人。至于究竟是什么亲人,我无法深想,当然再怎么想也不会往这方面想。我轻轻地敲开了车门,安慰他们说,别过于伤心了呀,我们明天就会将爸爸的骨灰运回老家的。他明天就回来了……

我不记得自己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但我是在他们的哭声渐小的时候离开的。

过后,我将刚才的情况给妻子说了。妻子听后悄悄对我说,其实,那个司机就是爸爸的外甥,女的就是爸爸的长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有点迫不及待想知道内情。妻子将我拉到一旁,将她所知道的情况全给我说了,说得很凄婉。我听得愣愣的。

俗话说,同病相怜的人心灵是相通的。我从贵姐的人生经历中感受到了同样的痛苦与心酸。我出生在父母的晚年,六岁时父亲去世,已经五十多岁的母亲带着大我五岁的哥哥艰难度日,从小就开始了放牛生涯,还有讨米告化的经历。后来实在养不活,娘只好将我送给远方的叔叔抚养……那是一种怎样心酸的童年啊!贵姐的童年不就和我一样吗?应该说,贵姐的人生比我更为心酸,她直到现在已经儿孙满堂的时候,心灵仍然没有摆脱煎熬呀!想到这些,我的心灵被彻底震撼了。我想,我虽然不可能为贵姐的过去说什么,但我可以为她的现在和未来争取些什么。争取什么呢?那就是从现在起,让他们兄弟姐妹相认、团圆,从此成为一家人;让他们兄弟姐妹一起将他们的父亲送上山!

妻子显然清楚,这么多年,贵姐之所以不能开启和他们兄弟姐妹相认之门的根源在哪里,对我的想法还是没有信心。她不相信,一个尘封几十年都没能启封的问题,仅靠我一张本不太溜滑的嘴巴就能出现奇迹。她内心或许觉得我有点儿幼稚,过于天真。当然,我知道妻子的想法还是有道理的。但我心灵的撞击让我无法停止下来。我觉得,在我们这边的兄弟姐妹中,我和妻子是老大,如果我不去争取,再没人敢在岳母面前犯上的。我无论如何也要作一次最大的努力。

晚上,趁灵堂人不多的时候,我端过一把椅子,陪岳母坐到了岳父的灵柩前,把白天的见闻和我的想法一古脑儿倒了出来。实在说,我当时是作好了让岳母臭骂一顿的心理准备的。可是,事情的结果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开始,岳母只是静静的听我滔滔不绝地说着,她一句话也没说。听我说完后,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很平静地说:这件事都好几十年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也就不必说多余的话。你现在有什么想法?见岳母态度如此平和,我马上说:一是让我们兄弟姐妹相认;二是明天让贵姐和我们一同将爸爸的骨灰安葬。岳母停了一会儿,然后说,既然你是我们家老大,这事就由你处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实在说,在听到岳母最后几句话的时候,我简直就有点像一个战犯得到了特赦令一样,更像一个在战场上接受了新的战斗任务的士兵,心里不知有多激动!从这件事情看,岳母其实也是个很宽厚仁慈、通情达理、值得我们十分崇敬的好长辈。我就不明白,这么多年来,是什么让贵姐与他们一直隔着一堵墙?其实,在我的感觉中,无论岳父母也好,兄弟姐妹也好,还没有发现一个人不接受贵姐的。他们之间隔着的,根本算不上墙,而是一扇纸糊的门。或许,这其中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在他们之间,缺少了一个善于沟通的人,一个敢于捅破纸门的人。我所做的,就是将“纸门”捅开。

接下来的事,我就自作主张了。我觉得,岳母当时说,这事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那实际上是一种信任,更是一种授权。我有权行使一切,并不需要征求任何别人的意见。

第二天上午,根据事先的安排,等岳父的遗体火化后,我们兄弟姐妹共十来人,乘两辆车,一起护送岳父魂归故里。我坐在前头的车上,是打头阵的。我妻子和几个兄弟姐妹捧着岳父的骨灰盒和遗像,在后面的车上。

因要提前到达,我乘坐的车速度快了许多。两个多小时后,我们就到了西塘镇上。

西塘镇是岳父的老家,他的骨灰也将安放在那里的乡下。西塘镇不是很大,沿街也就几公里路程。因为岳父在那里还是有点名气的人,不少人都知道这回事,加上尊雄他们事先的运作,我们到达时,街面上的一些门铺前都摆上了迎候的鞭炮。乡亲们真的十分客气,让我很受感动。

下车的时候,那里已经有好多亲友在等候。我记得,有伯伯家的、姑妈家的、几个舅舅家的,还有好多乡里乡亲,一起有好几十号人。

我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贵姐,让她作好迎接岳父骨灰的准备。可我在聚集等候的那么多亲友中巡视了个遍,却没有发现贵姐的身影,也没有发现她儿子的身影。这是怎么回事呢?嗨,真的让人着急呀!

我急忙问尊雄哥:贵姐呢?她怎么没来?

尊雄哥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我:你问她干什么?

我说:快叫她来,等后面的车到后,让她到我妻子手里接爸爸的骨灰盒!

我的话,顿时让在场的所有亲友都懵了。这样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确实让他们弄不清方向,也许这一着他们根本连想也没想过。

这、这、这……尊雄感到措手不及,有点语塞。

原来,为了防止贵姐过度悲伤,也防止因贵姐的痛哭引起我们兄弟姐妹的不解,从而影响整个丧事,他们昨天回家后就商定,不让贵姐和她的家人露面。难怪我没有发现贵姐他们的。原来如此。哎,他们还是原来的思维。当然,这也难怪他们了。

见尊雄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我心里很是着急。我说:还“这这”什么的,快要她来吧,车子马上就要到了。

哦,我们原来还准备不要她参加的呢!尊雄说着,马上安排人去叫贵姐他们。其实,贵姐和她的儿女们就在附近人家的屋里,他们确实没敢露面。

后面的车子到后,我妻子和兄弟姐妹拥着岳父的骨灰盒一同走了下来。尊雄、贵姐和许多亲友一起迎了上去。贵姐边走边痛哭起来。我很快走到妻子跟前,指着贵姐对她说:你现在将爸爸的骨灰盒交给我们的大姐吧,让她和我们一道把爸爸送上山!

对于这种情况,我妻子和弟弟都肯定不会有多少意外。先天晚上,我将我和岳母交谈的情况告诉过妻子,岳母的态度她是知道的。她同时也知道这次我要带他们兄弟姐妹认贵姐,只是不清楚在什么时候,采取何种方式。弟弟呢,其实他比他姐知道贵姐的情况更早,并早有往来。那还是他随姐到我们这里后不久,尊雄他们说给他听的。因为不便说的原因,他们只能暗暗往来。这次所发生的一切,他虽然不清楚,但能借此机会让兄弟姐妹都和贵姐相认,也是他求之不得的。除了他俩,其他人都感到了莫大的意外。我另外两个姨妹更是蒙在鼓里。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当然,只要妻子能理解和配合就成,其他任何人无论有怎样的意外都无所谓。在当时心情都很沉重的情况下,显然没人会说什么。

果然,妻子立马理解了我的意思,一下跪在地上,将岳父的骨灰盒推向已经跪地上的贵姐,姐妹的交接在一瞬间就顺利完成了。

从镇上到岳父的坟地足有好几里路程,而且不是水泥路,坑坑洼洼很难走。贵姐抱着岳父的骨灰盒,走在兄弟姐妹的前面,伤心地哭个不停,直到墓地。

当时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因为放鞭炮较多,引起了山火。当时是树叶凋落、山草枯黄季节,一旦着火,将会造成重大损失。为了扑火,姨侄正波几乎奋不顾身,带领亲友中的年轻人一齐拚命扑火,弄得他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紫一块的,头发也被烧焦了。要不是他们那么卖力,可能又会惹出新的麻烦。当初我对正波的印象并不深,下山到镇上吃饭的时候,妻子告诉我,那个长得高高大大、白白净净、标志可人、扑火最卖力的年轻人,就是爸爸的外甥、贵姐的儿子。这让我一下就牢牢记住了他。

至此,我还只完成了我的第一项任务。第二项任务就是要让我们兄弟姐妹与贵姐相认。

饭后,我将兄弟姐妹、贵姐、正波,还有伯伯家的儿孙、我们的舅舅、舅妈等等一干系人全拢在一起,向他们宣布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我说:各位长辈、兄弟姐妹和各位晚辈:今天我们来,除了为父亲大人送葬外,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和我们的贵姐相认,让兄弟姐妹团圆。这是秉承父亲的遗愿,也是母亲的心愿……

我说这话时,各位亲人都有怎样的心情我无法表述,但从他们都堆满笑容的脸上,完全可以看得出,那内心充满的喜悦与激情是无法抑制的。应该说,这是圆了大家心中几十年的一个梦呀,谁又会不高兴和激动呢?随后,我又将所有的亲人向贵姐和我妻子这边的兄弟姐妹一一作了介绍,让大家相互认识。那种祥和的喜悦,充满了整个事件的全过程。如今想起,都让人激动不已。

当然,最激动的肯定是贵姐无疑了。她人生几十年,千思万想、梦寐以求的就是这一天。如今,这一天终于来了,而且来得如此突然,让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你叫她怎么不激动、不高兴呢!可以肯定地说,当时除了激动和高兴,她心里肯定是一片空白!我觉得这并非是我的自我揣摩,而是一种真实的心理写照。这从正波几次对我说的话中完全可以得出结论。

这次事件后不久的一天,我和正波在一起时,他非常感激地对我说:姨父,真的是太感谢你了,你为我母亲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几十年来,这事一直是她心头最大的一个结,也折磨了她几十年,让她痛苦了几十年。要不是你来帮助解这个结,兴许会让她把一生的遗憾带进棺材。如今,她再也没有了遗憾呀!

正波对他娘的人生经历了如指掌,对她的痛苦和悲伤更是记忆犹新。他说,从他懂事起,娘的这种悲情就一直写娘的脸上,也一直融化在他的心里。他曾多次陪着娘伤心,陪着娘落泪。他心里也一直和娘一道受煎熬。他有时候甚至冲动地想带着娘一起,去强认自己的外公外婆和姨妈舅舅们,以了却娘的心愿。但每次都被伯外公和尊雄他们阻止了。因为这毕竟不是件小事,处理得不好,不但得不到预期效果,还会伤害好多人。

正波的话,让我听得心里怪不是滋味。本来还有点自豪的心,一下子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霾,湿漉漉的。心想,我真不希望要什么感谢,只希望大家能都尽快将以往的一页翻过去,以良好的心情重新开始。我相信未来一定会很美好。

应该说,以后发生的一切确实是美好的。这里,我只能简单罗列一下,粗线条的记述一些。

一是贵姐对长辈非常尊重。岳父死后的这些年,每年的春节和清明节,她都坚持到岳父的坟地烧香烧纸放鞭炮,祭拜父亲,从未间断;岳母前年八十大寿、去年因急性阑尾炎住院手术,她都带着儿媳亲自前往祝贺和看望,表示出浓厚的亲情。

二是和兄弟姐妹一往情深。除还有两个在外地的妹妹不能经常交往外,在我们这边,弟弟和我们,平时都与贵姐一家打得火热——相互走动、请吃饭、打电话、送礼物、一起聊天、过年互相拜年等等,是非常平凡的事。大家家里有什么好事,都会聚在一起热闹热闹。贵姐每年都要在乡下买些鸭蛋送给胡斌和我们家。记得今年春节期间,她还特地买了些鸭蛋要我们去拿,当时因一些事,就一直拖下来了。哪知,这次我们却没有从贵姐手里拿到她的心意。她去世后,是由她的女儿送过来的。想起来,很让人揪心。最让人感动和难以忘怀的还是为我女儿的'工作安排。

我女儿在北京读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2008年毕业的时候,正是找工作难的时期。当时,我们正感到一筹莫展。记得那年春节期间,我和妻子带女儿一同去给贵姐拜年,在正波家闲扯时突然说起这事。正波听后二话没说,拿起手机就和北京某单位的朋友进行了联系。他的朋友是那个单位人事部门负责人,听了情况后,觉得符合他们进人的条件,就答应帮忙。就这样,一个让我焦急万分的难题一下就解决好了。后来,这位领导回岳阳,在我们请他吃饭的时候,贵姐反复对他说,这是我亲妹妹的孩子,你一定要关照好啊!说得那位领导连连点头称是。后来我才清楚,这位领导从小和正波就是好兄弟,经常到正波家玩,对他们家里的情况很了解。贵姐对他非常好。后来正波告诉我,当时他给这位领导电话联系时,对方觉得很奇怪。问他:怎么以前从来就没听说过你妈还有亲妹妹呢?因为在电话里不便多解释,正波回应说,确实是我的亲姨的孩子,对方才暂时信了。后来我和正波一起去北京看望这位领导,正波才将情况告诉了他。他当时听后也很感动。他对我说,你们家的事,真的可写一篇很好的小说呀!这位领导是很讲感情的人。这次在得到贵姐去世的消息后,他当天开完会后,连夜乘飞机赶来给贵姐守灵,直到把她送上山。其真情很让人钦佩!

另外,这里还应当说一说,另两个妹妹因在另外地方,不能与贵姐经常见面,但只要她们来我这里,都少不了要去看望贵姐。今年正月初一,他们兄弟姐妹四人还一同到贵姐家给她和姐夫拜年。正波和妻子、儿子也一同到了胡斌家给外婆和舅舅舅妈、姨妈姨父们拜年(今年外地的妹妹和妹夫们都在我们这里过年)。因两个妹夫对这件事还一直蒙在鼓里,那天饭后,我特地将他们带到街上,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他们都认为我做的对,也很感动。贵姐去世后,弟弟不想告诉他们,担心他们难得来。我妻子感到很为难,是我坚持要告诉他们的。我认为,他们能否来并不重要,让他们知道是应该的。毕竟,姐妹一场,生离死别是最后一次。他们能来更好,不能来让他们知道也应该。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们知道后,不仅两个妹妹来了,连三姨夫也来了(小姨夫已经外出打工,就没告诉他)。真正体现了兄弟姐妹手足情深的无可代替。

三是贵姐和她娘那边的兄弟姐妹也有了往来。在我们这边和贵姐相认之前,贵姐和她娘及那边的兄弟姐妹也没有往来。据说主要原因还是贵姐的不情愿,她始终认为娘当时不应该抛弃她。心里一直怀有怨气。但自从我们这边相认以后,贵姐看到了兄弟姐妹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无法、也不应该割舍的,也就主动和那边有了联系。她的心结和人生遗憾也就彻底释然了。在她去世后,那边的兄弟姐妹和侄辈也都来为她送葬。这些虽然是她人生迟来的春天,但毕竟还是来了。我想在这方面,贵姐也算是死而无憾的。

要说有憾,也还是因为她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我得知贵姐突然病倒是今年正月十六的傍晚。那天,尊雄他们按以往的惯例,把他们家兄弟姐妹和孩子们、还有贵姐、弟弟和我们各一家请在一起吃饭,由晚辈们作东。我因有事没去,据妻子回来说,一共有三四桌,很是热闹。妻子回来告诉我,那天贵姐没去。她住院了,说是脑溢血,医生说要做颅脑手术。我当时就很担心,担心她的病会不会很重。记得我以前对妻子说过,贵姐的寿命不会很长。因为她一生心理受的煎熬太重,神经一直紧绷,这是她血压高的主要原因,说不定哪天人就没了。因为我是学医的,有这方面的常识,说话还是有依据的,不是胡谄。第二天上午做手术,因医院是封闭管理,平常看不到病人,每天只有下午四点才能安排半小时让亲人探视,我们只好下午四点赶到医院。那时贵姐已经做了手术,人处于昏迷状态。我们只能隔着封闭的玻璃看了一会儿。

走出探视室后,我问了正波一些关于他娘的情况。他告诉我说,贵姐前两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突然感到头晕,他就立即用车将她到市一医院的东院。医生检查后,初步确定为脑溢血,收院治疗。开始时候,贵姐还是清醒的,可慢慢地就进入了昏迷状态。医生接着又给她做了CT,发现颅内有出血,不过血量不是很多,于是,就决定采取一种“间入法”的治疗方法为其止血。

所谓“间入法”止血,就是不用做开颅手术,只在头颅上打眼,将一种新的止血设备插入颅内,就可以止血。医生告诉他,这种方法能够减少因开颅对大脑造成的巨大损伤,疗效也很好,一般治愈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只是设备价格昂贵,仅植入仪器这一项,就要十三万元,而且医保还不能报销。十三万当然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以后还要花大量的费用。可正波一想,觉得只要能让娘减少痛苦,早些痊愈,他认为还是应该的。于是同意了医生的意见。手术后,效果确实不错。医生告诉他,他娘的心跳、血压、呼吸等生命体征都很正常。听正波这样说,我的心放舒缓了些。我是真心希望贵姐能快些好起来的。她的身体确实经不起折腾了。

一连几天,我和妻子都轮流在下午四点准时赶到医院,争取在那有限的半小时看看贵姐。可第四天去的时候,正波告诉我说,他娘当天因颅内再次出血,又做了一次手术,术后情况也还可以。在探视时,我隔着玻璃仔细地看了看,确实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她被绑住的双脚还经常在动。医生解释说,因为她是浅昏迷,人动很正常。第五天,我因事没去,妻子回来告诉我说,情况没什么变化,只是仍处于昏迷状态。她问我,这么多天了,贵姐为什么一直醒不来?我说,这是正常的。脑溢血病人手术后,有的昏迷时间长,有的短。有的甚至近一个月才醒过来的都有。可是,没想到第六天的时候,情况却出现了一百八十度大逆转。

第六天是星期六。中午十二点多钟,弟弟给我打来电话说,正波告诉他,贵姐不行了。医生要他将她弄回去,准备后事。他下午准备把贵姐弄回去。我一听脑袋“轰”了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问弟弟,他说不清楚。他说他正往医院去,要我也马上过去。我连忙往医院赶,又电话通知了妻子。我们到医院的时候,还没上楼,见正波和他的妹妹、妻子,还有他刘家的兄弟们。看样子,他们是真的要把贵姐弄回家了。我忙问正波怎么回事,他还是和弟弟告诉我的一样,是医生要他弄回去的。我问为什么?怎么突然变化这么大?是不是第二次手术出了问题?正波说,医生又给他娘做了CT,发现她颅内有一个肿瘤,再没办法手术了。他说,既然医生说没法治了,何必还让娘继续受折磨呢!

我感到了很无奈,估计正波是不是听医生说了那样的话,担心人财两空。因为,他为娘确实花了不少的钱。再说,我也知道,正波一直对他母亲是很忠孝的孩子,在对待他母亲的生命上,他是不会随便来的。我估计,也许是第二次手术造成了贵姐脑组织大量损伤,医生们怕担责,所以就动员他快弄回去处理后事,好把事情的真相掩盖起来。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过,我心里还是预感到了一点:那就是,弄回去就是让贵姐等死。我好像还当着他们说了这样的话。可我最后坚持说:如果确实要弄回去,应该立即通知尊雄他们来,听听他们的意见。于是,正波一边抹泪一边给尊雄他们打了电话。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尊雄赶到了,还有他们的兄弟、爱人和妹妹等一行六七人。他们听了情况后,都表示了疑问,认为这是医院不负责任所造成的。后来他们形成一致意见:下午一起去找医生谈谈。因为下午我要上班,就没同他们去。至于他们怎么谈的,情况我并不清楚。晚上我问妻子,她也没说出点名堂来。只是她告诉我,他们还是同意第二天中午把贵姐弄回家去。我听后重重叹了口气,不好再说什么。

第二天上午,我叮嘱妻子带上生活用品,要她去陪贵姐几天。我估计,只要回家,她打不过三五天。

吃过午饭,我和妻子一道到医院去送贵姐。尊雄他们,还有弟弟等全都去了。在我们亲友的强烈要求下,医院才安排了救护车送。因为心里一直被不解笼罩着,有些难过,所以我没去送贵姐。可是,等他们一行离开医院不到一小时,妻子就给我打来了电话,说贵姐已经死了。我当时坐在办公室,一听到这个消息,泪水就止不住流了出来。我哽咽地对妻子说:知道了,我晚上一定来!

吃过晚饭,我来到了西塘贵姐的老家。她的家其实和正波刘姓的祠堂连在一起,贵姐的丧事就在祠堂里办。我去的时候,贵姐的遗体已经放进了水晶棺材。一些亲友、邻里和帮忙办事的许多人都在那里。在贵姐的灵柩下、遗像前,我重重地跪下,叩了三个头,然后,由正波扶起坐到了灵柩旁。我俯在贵姐的灵柩上,静静地看着贵姐已经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许久,心中的悲恸像火山爆发一样直往上冲,泪水虽然没有流出来,但喉咙眼里的液体却流得有些汹涌,我不得不直吞口水,心里却在默默叨念着:亲爱的贵姐,我们永别了啊!

接下来的一天两晚,我和妻子一直给贵姐守灵。最后一天的晚上,妻子硬是守了个通晚,直到第二天把她送上山。实在说,出殡的那天,我没有去送贵姐了。除了单位开会的原因,主要还是自己没有去给她送行的心理底气。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拟定出殡时间,我偷偷走出会议室,站在一处角落里,默默地望着西塘的方向,沉默了好久!心中涌出了阵阵悲哀!

……

这些天来,每当想起贵姐,我心头总是有许多解不开的结:当时贵姐的病情究竟怎么了?在给她治疗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人的生命怎么就这样不堪一击?我甚至还想,如果当时不急于把她弄回家,会不会出现另一个结果呢?尽管我也知道,事后的“如果”是怎么也无法改变既成事实的,但“结”却始终存在。我是第一个为贵姐解开心结的人,可她的心结解开了,却让我留下了心结。这个结,也许永远无法解开了。

写到此,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了,喉头再一次哽塞得厉害。我内心呼唤着:贵姐啊,我们永远的好兄弟姐妹,你难道就这样离我们而去了吗?你还只有六十多岁,真的就该走到人生的尽头了吗?我们在一起还只有几年,你不觉得时间真的是太短暂了吗?如果人有来世,我们还做好兄弟姐妹——好吗?!

永远怀念你,我们的好贵姐!

但愿贵姐在天堂快乐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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