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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虫虫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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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虫虫,自打爬出透明的卵房,就没有见过父母,身边只有数不清的孪生兄弟姐妹还在卵房努力,他们跟我一摸一样,我害怕将来会从有限的叶片上被挤得掉下去,粉身碎骨,连忙逃也似地躬身一下一下向前、向前、再向前蠕动。

散文随笔虫虫之歌

我们虫虫类是没有手足的,更不会有手足情,但我们绝不会干那些伤害兄弟姐妹的事,彼此也不会有矛盾,因为我们几乎见不了面,也没有赡养义务争议,也没有遗产纠纷。听说有一种庞然大物,叫做马陆,他的手足无数,走过来像是一列火车开过来了一样,那么多手足并用,像是人类用的大扫帚一样,密密麻麻的。要是仿照马陆的样子发明一种智能扫地机,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指挥它们去扫大马路该有多好。

许多聪明的人类,都在向我们虫虫学习,我们虽然缩头缩脑,但是缩头缩脑正是为了努力、努力、不断前进;我们虽然慢慢腾腾,但是我们一直拱拥、拱拥、前进、前进、坚持不懈。

我从果树的一片叶子爬向另一片叶子,要经历独木桥一样狭窄的叶柄,或者各级公路一样宽阔的枝条,或者欧亚大陆一样宽阔的树身,当然,这一切必须在园丁不在的时候秘密进行。人类真是不怕热,老爱跟在太阳屁股后面来来去去,我们才不学人类呢。每当确定园丁离开之后,我再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出去继续赶路,拱拥拱拥地漫游四“枝”。我总是好不容易到了另一片叶子之后,才发现跟前一片叶子没啥两样,弄不好隐蔽起来还不如前一片叶子保险。

园丁真坏,第一次喷那种呛呛的药雾时,我躲在不远处的一片叶子后面,把叶子贴得紧紧的,生怕掉下去;第二次又喷另一种呛呛的药雾,我又躲在不远处的一片大叶子后面,把叶子贴得更紧更紧,虽然叶子长得很快很快,我还是担心它撑不住我的体重和药雾的冲击;第三次,园丁上下左右,翻来覆去地喷药,我差点被呛得晕了过去,就是那天我发现自己有闭气神功,可以好长好长时间不去呼吸换气,我的好多同类就被连喷带呛,最后坚持不住掉在地上了,连为他们收尸的蚂蚁也不见了踪迹,怕是早被药雾赶尽杀绝了吧。有一只傻不拉几的喜鹊——黑背白腹总爱喳喳个不停的长尾巴鸟儿——肯定是喜鹊,自以为技艺高超,从防雹网的空隙飞下来,替我的同类们收尸,基本是很残忍地腹葬,那只喜鹊吞得愁眉苦脸,歪头咧嘴,后来干脆一头扎进树下的草丛里,尾巴对着天翘着,再也没有喳喳过。我一看也吓坏了,我的小身板哪里吃得消那些药雾?

园丁瞟了两眼那只喜鹊,放心地回家睡大觉去了,睡前一边往嘴里塞夹着油泼辣子的热烤馍,一边喝干啤,还一边打着饱嗝,向他的老婆描述着秋后的收成和利润支配意向,还向小儿子许下了山地自行车,向大女儿许下了苹果笔记本。

山地——自行车,苹果——笔记本?八竿子打不着的物件,合在一起会是什么东西?自己家满园子苹果,还要去买别人的?真听不懂,管他呢,还是抓紧时间吮吸花露,啃啮叶肉吧,潜伏了一天,也饿了一天了,真受不了园丁的饱嗝,学不来他的香鼾。我估计他找不到可以垂吊自身的那么结实的叶子,只好自己花完一辈子的积蓄去盖房子用来睡觉。人类活得真麻烦。

有一天早晨,天刚微微泛白的时候,我被园丁吵醒了,他手里还端着刷牙杯子,满嘴白沫就向院子里面大呼小叫:“快出来看看,刚打了农药没几天呀,怎么这块好几个苹果都被虫咬了,每一个苹果上面都有一个小坑,这哈怂虫虫,也不说尽住一个苹果往完地啃,祸害了这个,又祸害那个。”

女园丁跑出来一看,无比心疼地说:“一个苹果两块,两个苹果四块,三个苹果六块……就这样没了!把别的苹果都计划掉了,就留着这些上等的,当宝贝儿一样苦心经管伺候,现在又被这该死的虫虫祸害了……让你把药配重一些,你就是不听,你看,你看看!”

他们的女儿跑过来安慰说:“农药配得太重,也会伤害果面的。算了,权当没开花吧——可是,这虫虫,为啥一个苹果只啃这么一点点就跑那么远再去啃另一个,是不是嫌背光面的果肉不好吃,每个都尝尝?虫虫真精明,不像我们,听妈妈的话,老捡不好的吃,每个都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会糟蹋。”

园丁的儿子走过来,看着大家说完,最后一个发言:“根本不是你们想得那样的,经常打药,虫虫已经有了抗药性,普通的剂量已经灭不了虫虫了。虽然苹果刚刚钻出花蕾不久,浑身绒毛还没有褪净,但是也比虫虫的肚子大几百倍,虫虫一次哪里吃得完?虫虫肯定跟我一样,克里马叉吃饱就跑去漫游,只进不退,逛得不想回来了,或者它根本就无家可回,没有爹妈喊它回来,自己又不记得路,四“枝”为家,从这个苹果拱拥拱拥,好不容易爬到那个苹果,无异于咱们从地球到了月球,又累又饿,克里马叉赶紧吃饱,再向另一个星球拱拥。所以,每个苹果就只留下一个小坑坑,毁了容,长大也没有市场了,不如现在就赶紧剪掉,省些养分,让果树歇歇乏。”

园丁的儿子,人虽然不大,又调皮,但是脑子最好,鬼精鬼精的,嘴巴也能说会道。大家都认同他的观点,还说,肯定就是那么个情况,不论谁是虫虫都会那么干,做虫虫真好,到处漫游,从来不走回头路,毫无牵挂。

我在叶子后面藏着,偷听他们说话,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被他们发现就地正法,那肯定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生不如死的下场。唉——还说做虫虫好呢,哪里好了?要是你们不喷药就好了,再不行,你们少喷点儿也好,把我那些天敌,比如蚂蚁,比如鸟儿,把它们喷绝就行了。那样我就不用天天转移阵地逃命了,那样我保证一辈子只吃一颗苹果,一辈子一颗大苹果足够了。可惜,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太阳越来越高,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漏下来的光线,还是把我热得够呛,我想挪个地方凉快一下,我想换个姿势继续睡觉,可是女园丁就在树下劳动,有几次她的印花遮面凉帽差点儿把我碰得掉下去,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她,她比她们家其他人都好对付,是那种傻得可爱型的女人。

一会儿,听见她自言自语地唠叨已经过世的父母,一会儿突然停下来打手机咒骂自己的老公,一会儿又嘟囔孩子野得不回家……大半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孤独地在深不见底的果园劳动,陪伴她的只有一条花狗,她顿足撵狗回家,她捡起一个土疙瘩砸狗,让它去守家。那只花狗极为不情愿地走开,不一会儿又从另一个方向试探着回到她身边,在她躺在树下休息打盹时,为她站岗放哨。女主人醒来,要是发现不远处地面上那些被狗挤掉撞落的苹果,一定会气得发疯,说不定会大声发誓,要等男人回来炖狗肉吃呢。唉,那么多正长得欢的苹果没了,再把狗炖了?那不是损失更大了么?肯定是吓唬吓唬而已。

我是虫虫,我也羡慕人类,虽然他们很苦很累,也有很多很多烦恼和委屈,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乐趣,好像还有一种叫做理想和信仰的东西,据说是区别于动物的主要标志之一,再说他们还可以有家奴,比如那条花狗,那么忠心,虽然老是帮倒忙。我最羡慕人类的是他们还会唱歌,连女园丁在树下打盹的鼾声也起伏顿挫,婉转悠扬,如诗如歌,我似乎突然也懂得了音乐,喜欢上了听歌,也想自己唱歌了。

我模仿着女园丁唱,趁着她睡着了,我低声吟唱,一路唱着爬向树梢。听说那里可以看得很远很远,不知道能否看见我的爹娘曾经去过的远方,听说他们长过翅膀,飞过大千世界,最后才给我们选择了这个果园作为天堂,把我们产在了一片足够安全足够肥厚的叶子上面后,放心地离开了。有时候真的挺想他们,又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模样。

后来的几天,虽然仅仅只有几天,但对于我们来说,也是短暂生命的一大截。天一直断断续续地在下濛濛雨,没有再见过园丁一家人,雨稍微一停,我就连忙从叶子底下爬出去偷吃苹果,我始终没有苹果长得快,苹果像是不断被充气的气球那样迅速膨大,我爬在上面,像是光秃秃的地面上爬着一只蚂蚁,虽然小,但是很显眼。我从苹果的背光面爬到朝阳面,就好比人类从地球的东半球跑到西半球一样,就好比中国人漂洋过海投奔美国那么远,美国那里大概遍地都是又红又大又可以随便吃的甜苹果吧。听园丁的收音机说,有人千方百计专门跑到美国去生孩子,就为将来一出生就能当美国公民。我估计在那里一出生就能躺在优质苹果心里吧,不然大老远谁去那里干嘛?听说去那里还要护照什么的,大概有了护照,就可以大白天,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地,风光无限地,从苹果这边爬到苹果那边去,还受法律保护,有护照真好,我也想有护照,下次园丁他们一边干活一边再听收音机的时候,我一定仔细听听,看怎样才能办到一个护照,有了护照就不用整天鬼鬼祟祟,不用整天担惊受怕了。

当初妈妈把我连同无数个孪生兄弟姐妹安顿在那片肥厚的叶子下面就放心地飞走了,我的亲娘,她只知道这里必将山珍海味,必将终生不愁吃喝,根本不顾这里危机四伏、劫难重重。我吃苹果的时候,担心农药,根本不敢大口大口地吃,我误食了农药后闹肚子时,不敢大声喊疼,连打滚也不敢放开了打,真是生不如死啊,呜呜……

听说还有一种虫虫,他们的妈妈比较聪明,直接把他们产在苹果花蕊里,等他们从卵房里爬出来就已经在苹果肚子里了,一生只管吃喝拉撒睡,根本不用怕风吹日晒,不用怕天上的小鸟和地上的蚂蚁,有苹果做的堡垒,也根本不用怕农药,等到长大了,有野心了,在苹果堡垒里待得不耐烦了,就打个洞,钻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们可能就是传说中那种生在美国的虫宝宝。有一次,我拱拥拱拥,爬得又累又渴,终于到了大苹果朝阳的一面,刚打算停下来,啃一口苹果做晚餐,没想到,有一个假洋鬼子虫宝宝突然冒了出来,吓了我一跳,那可真是心惊肉跳、魂飞魄散啊,可笑的是,他也被我吓得够呛,缩回去半天没敢再出来,害得我在洞口等了一晚上他,我只是想问问他,美国到底怎么样?护照咋办?是不是可以随便吃,随便玩,还受法律保护?没想到,把他吓得再没出来过,估计另外打洞开路去了,另辟蹊径,不知道他这辈子来得及不?还有没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突然又不羡慕他了。

到处都在唱:“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可恶,为什么要给苹果喷农药?”我是虫虫,作为虫虫,我忍不住想大声抗议。

但是,除了有毒的叶肉和苹果而外,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其它选择的余地。偶尔,我又会羡慕那些食心虫,假洋鬼子,美国出生的虫虫,可以尽情地吃喝拉撒睡,还有一个毕生的远大理想,就是将来有一天能够打个洞钻出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而我不但不可以尽情地吃喝拉撒睡,还时时刻刻有生命危险,至于远大理想嘛,倒是可以有,那就是爬上树梢,登高望远,看一看父母曾经远走高飞的地方。

我吃了一肚子携带残留农药的苹果,继续向着树梢前进,我要把腹痛难忍的呻吟哼成小曲,象女园丁的香鼾一样,顿挫起伏,婉转悠扬,如诗如歌。

半路上,我又遇到了几只软体动物,它们说它们叫蜗牛,它们都没有背自己的房子,还敢自称蜗牛!但是它们辩解说,动物界都在讹传讥笑蜗牛们,走在哪里都把房子背到哪里,还有人编故事把它们的房子比作历史荣誉的负累。还说,除了人类,只有蜗牛最累。其实,蜗牛在雨水丰沛的季节是不背房子的,尽情地攀爬在湿漉漉的果蔬草木叶片上,享受雨露和微风,平日背着房子好像是在躲避干旱和酷暑严寒。

蜗牛,人类,房子,荣誉,负累……我是虫虫,我了无牵挂,我不知道金钱,名誉,地位,我只知道吃饱了不饿,我就想吃到没农药的苹果,我就想到树梢上去望望……

可是天晴了,园丁全家都在园子里打理荒芜的果园,完成因为连阴雨而耽误的工作进度,有一种鸟儿,调皮得可爱,它们从防雹网的空隙飞下来,盘旋在园丁的头顶和身边,伺机想啄园丁玩,它们真是胆大包天,敢啄园丁玩!我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鸟,还是小鸟,连毛只有女孩拳头那么大唉。园丁手一扬,它就飞走了,园丁刚抓住工具开始干活,它又回来了,就这样几次三番,园丁气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立马想办法灭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鸟儿。主要是这些鸟儿见人啄人,见苹果挑好的啄,嘴巴尖且长,根本不吃苹果皮,农药也奈何不了它们,它们最善于给苹果啄洞,啄的洞很像小孩子大哭大笑时的嘴巴,圆圆的,最后洞里爬满了果蜂和蚂蚁。这种鸟比我们虫虫厉害得多,可恶得多。

园丁被连阴雨天耽误了时间,我被园丁耽误了时间,园丁在果园里的时候,我就不敢出去爬树,尽管最近我身体里有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冲动和力量,总想早点到树梢上去,但是我不能冒失,必须注意安全,这个时候,慢就是快,慢就是为了快,慢就相当于快。

有一天早晨,不知为什么,园丁很晚还没有到果园里来,我就按耐不住焦急和冲动,在树梢上那颗最大最红最亮的苹果的召唤下,冒险向树梢爬去,眼睛前面越来越光明,越来越亮堂,道路也越来越开阔,就是背上暖洋洋的,不太适应。但只是一闪而过的难受和犹豫,很快就被即将胜利的喜悦抹杀取代。

突然,有两只长嘴巴小鸟追逐着飞了过来,尖叫着迅速掠过我的头顶,我被吓坏了,失足掉了下去……我想,这下完了,眼睛一闭,等着前功尽弃,等着粉身碎骨吧。

然而,没想到,我在下坠的过程中,感觉到有一根细线牵引着我,慢慢降落,微风吹过来,好比打秋千一样荡来荡去,舒服极了,以至于我忘记了那两只可恶的恶鸟和凶巴巴的园丁,还有他家那只老吐着舌头蹲在地头虎视眈眈的花狗。

一会儿的美妙之后,我就发现自己落地了,跟同类临死前的归宿一样,就差等待着蚂蚁来收尸,别无选择。这年头,农药闹的,连一只收尸的蚂蚁也不好遇,那真是可遇不可求啊。我居然死到临头了才发现自己还有一种无人企及的特异功能,遇到危险可以自己分泌一种特殊的液体,这种液体遇到空气就自然而然地变得柔韧无比,足以当做秋千绳荡秋千玩。唉,早知道自己有这本事,何不天天荡秋千玩呢?

虫虫,我是虫虫,在临终前,我体会到了做虫虫的美好,也体会到了做虫虫的悲哀,禅悟到了四大皆空,万物归一……我还没有见到父母,至少看看他们去过的方向,连这也没有做到,呜呜呜呜……

我哭着哭着我就哭累了,反正大不了终归一死,想开了,心宽了,很快就呼呼入睡,平生第一次这么大胆,敢在园丁必经之路上肆无忌惮地睡大觉,好香啊,我似乎已经听到自己的呼噜声也是犹如音乐一般顿挫起伏,婉转悠扬,余音绕树,三日不绝……睡梦中,我梦见自己背上冒出来一双美丽的大翅膀,忽闪忽闪竟然能够自然升高,最后飞向树梢,穿过防雹网的空隙,飞向了蓝天,白云,飞向了辽阔的草原,那里有无数种美丽无比的花草供我美餐,待我栖息。

我尽情地飞翔,无忧无虑。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只没出过果园的可怜虫虫,也忘记了农药的恐怖。世界真大,生活真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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