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随笔散文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但每当夜幕降了下来，当石菊一个人躺在床上面对黑夜的时候，心里那种无以言说的自责与愧疚便悄悄地涌了上来。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事情发生在她刚上初二的那年夏天。地处盆地的一个南方小城,夏天的空气是十分湿热，那时候学校宿舍里没有风扇，没有空调，热了就只能自己去买把小扇子，扇一扇。一个周二的中午，石菊与玩得最好的同学杨婷在中午放学后吃了午饭，又一起回宿舍午休。宿舍有位同学，在那里吃泡面。杨婷冲石菊喊道：“快上来，咱俩一起睡。”石菊没有拒绝，她是没有理由拒绝的。她很快到杨婷床上，在她旁边躺了下来。她们聊了一下有关下午的课后，便开始睡着了。梦里，她看见杨婷又在为她盖被子了，事实上，杨婷一直如此。

农村来的石菊，刚入城里上初中很不习惯，也很难适应，有些和她一样的姑娘都辍学回家了。虽然石菊没有想过像他们一样辍学回家干农活，但她的情绪难免也会有所波动。细心的杨婷看出来了，主动和她聊天，和她做朋友，在杨婷的不懈努力下，石菊的态度也有所改变，心扉也渐渐打开，不久，她俩就形影不离的朋友。

冬天，杨婷常在夜里帮石菊盖被子。她知道，石菊夜里经常会掀被子，让手脚出来透透气；早上起床时，杨婷会主动叠好被子，她知道石菊动作慢；在石菊心情不好时，杨婷还会带她到校门口的照相馆里去照大头贴……

可是石菊身体不好，有个经常上厕所的坏毛病，怎么改也改不了。那天中午，她照例起床上厕所，却意外发现身旁有三十多元钱。那时候一星期的生活费也就五十元，到星期二了还有三十多元也正常，况且她的钱一直都是放在裤兜里的，她也没多想，捡起就放进了裤兜里。不巧的是，下午杨婷突然说她的钱不见了，杨婷说：“今天中午回宿舍的时候都还在的`呀，刚才去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不在了。真是的，掉哪去了呀。”一个同学说：“你好好的找找嘛，万一是你放在其它地方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对此事产生了不安，都害怕自己手中的爹妈血汗钱有一天也会不翼而飞。所有的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周围的人，每一种审视的目光都让石菊抬不起头来，让她越来越相信今天中午床上拾到的钱是杨婷的，她用细弱蚊声的音量说道：“我……先去上个厕所”。

明眼人都知道，石菊不是真的想去上厕所，这不过是她为自己逃脱而找的一个并不高明的借口。她在厕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兜里的三十多元钱，细细一数，三十四元！这不像是自己的，她记得明明是三十六元，虽然她与杨婷的生活费是一样的，平时开支都是差不多的，但是从星期天算起，应该还剩三十六元，从另一个兜里掏出的钱证实了她的猜想。不错，另一个兜里的三十六元才是她自己的，那么，也就是说，今天中午那三十四元应该是从杨婷兜里掉出来的。她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手正在这几张钞票的折磨下微微颤抖。不，怎么可能！但是，谁来解释一下这三十四元到底是谁的！

“走吧，出去跟杨婷把事情说清楚，以你和她的关系，她一定会原谅你的。”一个声音在石菊耳边响起。“不！”另一个声音抗拒道：“你这样做对你的影响更不好，快，赶紧把钱收起来，这样谁都不会知道。”石菊想了想，还是听从了第二个声音，把钱收了起来。

就在之前，宿舍接二连三地被盗，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宿舍的小土豪郭慧带来过生日的两百元也不翼而飞；潘欣箱子的锁也被人撬开，丢了一百元与一件名牌衣服。有一次宿舍同学关门在宿舍里打麻将，晚上发现掉了一百元。而石菊成了最大的嫌疑人，理由很简单，石菊是宿舍里也是那晚唯一一个不打麻将的人，也是第二天里起得最早的人，掉在宿舍里石菊应是第一个看见的，她捡到不归还，这也等同于偷盗。室友们都劝导她，希望她能归还财物，还说只要石菊归还这些丢失的东西，她们可以不计前嫌，不告诉老师，还会继续和她玩，否则她们再也不会理她了。石菊无言，她没有偷过，哪有赃物可归还？这分明就是她们的猜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说再多也没有用。再说了，在这个当口上，谁愿意听她解释，那种无以言说的委屈与无奈便悄悄地涌上了心头。她恨她们没有证据无端猜测伤透了她的心，也恨自己清清白白却无端招人猜忌，她感到特别地痛苦，觉得世界是黑色的，长久看不见一点阳光。她发现自己的躯体正在一点一点地发霉、腐烂，蚊子在她的身体上方盘旋，企图寻得一处好地方；蛆虫爬满她的身上，正啮噬着她的心……当一个人绝望到了极点，死亡已不是那么可怕，死亡不过是新生，是叶落归根、花落成泥罢。

当其他人都在践行自己的诺言不理石菊的时候，然而只有杨婷不顾其他人的眼光继续和石菊在一起。如果石菊现在把这三十四元交出去，不就是等于承认先前丢失的财物都是她偷的吗？不！如果这样，杨婷会怎么看她，她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可是杨婷，她是万万不能失去的。每每思及此，石菊便会不战自败，缴械投降，她选择把这钱藏起来。仁慈的上苍啊，就让她把这个秘密埋藏起来吧！只要不让杨婷知道这个秘密，她受再多的罪都无所谓。

初三那年，班上多了几名新同学，住校的女生多了，自然得多占几个寝室，石菊也知趣地搬到了其他宿舍。过了一段时间，石菊原来的宿舍309再次发生被盗事件，正所谓外贼易守，家贼难防，石菊听到这个消息后很高兴，虽然原来的室友没有来向她道歉，可这次案件却在无形中证明了她的清白，她感谢背后的那个小偷出现及时证明了她的清白，也恨她的行为让自己平白无故受委屈，害得自己几次都想赴黄泉。总之，石菊是开心的，也是高兴的，虽然她与杨婷最后分道扬镳。

一年后，石菊如愿以偿，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杨婷因发挥失常又不愿补习，选择了卫校。不久，一场意外车祸夺走了杨婷年轻的生命，那份曾经说好的补偿再也不能兑现了。可怜的杨婷，一定还会记得她曾经的好姐妹石菊吧，她一定也以为自己当年的三十四元是被那可恶的小偷偷走的吧。杨婷啊，无论你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你选择的沉默，是给你的好姐妹石菊最大的安慰。可怜的石菊啊，当年的犹豫与怯懦终究是一个错，现在杨婷已经走了，无论她生前有没有原谅你，这是你一生都还不清的债！

石菊啊，可怜的人，当年你笑小偷陷你于不义活在自责之中，如今世人又该笑你因为勇气的缺乏而一辈子活在杨婷的阴影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