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女同学

今天，我给她打了电话，她爽快地说：“好的好的，我的办公室在6楼。我等你！”她是我的高中同学，我有一件事要托她办。

我市在全国率先施行城乡居民医疗保险，但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居民看病只能到当地医疗卫生部门许可的医院，否则不予报销费用。岳父母03年就搬离了原藉，到我们所在的城市购房定居了，他们都快70岁的人，身体有个三长二短，不可能再跑几十公里路回原藉医院去看病。于是，岳父母想迁移户口到现在的定居地落户，以取得办理本地医疗保险的资格，图一个就近就医的方便。

按说这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岳父母传统思想顽固，将一生积蓄买的商品房产权过户给了远在武汉工作的儿子。这样他们要想迁移户口，就只能以投靠女儿---我妻子的名义了。我们这里是有父母靠儿不靠女的讲究的，但这时他们传统思想就毫无顾忌了，几次要求我们去把他们的户口迁到我们的户头上。

如今迁户口只要符合政策规定，绝不会象北京那样难于上青天，但要想顺利办成也不那么容易。这不，首先要证明岳父母与我妻子的关系就很麻烦。就算你浑身是嘴，旁征博引，说自己就是他们的女儿，他们就是自己的父母，这是不行的，单位证明也没有用。负责办理的警官说，得用全国人口普查资料来证明，或者从妻子的人事档案中找出有关材料来。二者相权取其易。我决定从妻子的人事档案中打开突破口。

要获取妻子的人事档案必须找妻子单位的主管部门人事档案室。我突然想到了她，她就在那个部门工作。她和我只同学了一年高中。当年她高考落榜后，插班到我们应届班级复读。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我走进教室，发现班上坐了一个漂亮的女生，衣服很华美，细腻的皮肤白里透红，眼睛很大，秀气又文静，一看就知道她是城里长大的。无论课间活动，还是室外体育活动，我从未见她离开过座位，她总是低着头在看书或做作业。

她有一本当时极其宝贵的套塑日记簿，在女生们中间传阅。我心里很好奇，日记簿怎么那么有魅力让女生们都爱不释手、流连顾盼呢？过了一段时间，班上又一次排座位时，我被排到了她的邻座。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坐在一个漂亮女生而且是城里姑娘的近处，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啊。那时我时常莫名地侧过头，用眼角余光偷偷地瞅她，她的睫毛又黑又长，晶莹的眸子里常有幻影游动，仿佛倒映着湖光山色。有时我瞟到她白嫩的脸颊泛起了红润，她该是察觉到了我在偷偷看她了。

一天她从书包里掏出了那个华丽的日记本，我找了个借口，她就将那塑壳日记本递到我手上，我的心顿时象要飞起来了一样，狂跳不止。我打开塑壳封面，“扉页箴言”几个字工整地跃入眼帘。下面是一段话：“人的生命是最可宝贵的，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在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他才可以说：我已把整个生命和精力献给了世界——为全人类的解放事业奋斗终身！”落款是“保尔·柯察金”。

我浑身的血液此刻就象凝固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女生的日记，我由衷感到震撼和自卑。那时，我还没有读过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自传体小说《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只看过类似的儿童连环画。因为我生活在农村，知识的贫瘠使我没有接触过除了“最高指示”以外的名言。这天我才知道了什么叫“扉页”，我当时很想将这段无比高尚动人的话抄下来，可我是班上学习成绩最优秀的学生啊，一种强烈的虚荣心驱使我装出不屑的样子来，却很快将日记本还给了她。

那一年高考，她考取了一所中专学校，毕业后她留校任教，后来这所学校破产拆并了，她通过她父亲的关系调到了现在的单位，在那里任财务主管。我高考后去武汉读书了，毕业后分配到一个县城工作，尽管这个县后来改为市，但我在那里洒尽了全部心血，险些搭上了性命，最后通过一个亲戚帮忙调动了工作，逃跑似的离开了这个现在想起来还要哭几场的城市。我调动不久因为我二哥做房子的事去找过她，她的父亲在家乡任一个主管部门的负责人，希望通过她找她父亲办理建房手续。她已结婚成家了，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宝宝。那一天，单位正好分鱼了，我挑选了两条鱼送给她，她还是那么漂亮，落落大方，虽然其间有10多年没有联系过，但我们没有丝毫陌生和拘束，同学就是同学啊，即使只同学了一年，但那份感情就是与众不同。

她换单位后我又去找过她一次，是催要欠款，别人多次没有办成的事，我一去她就给办了，使我在单位得意了好长时间。她几次给过我她的联系电话，但都被我不小心弄丢了。这次要去找她查看妻子的人事档案，我只能从一个朋友那里打听她的电话，电话里我通报姓名后，她谈笑连声，叫我别挂电话，她马上用另一部电话联系好相关人员后，才对我说她等候我到来。说来我又有10年未见过她，虽然同在一个城市，虽然我们相距不到两站路，但平时连电话、短信都没有联系过。我来到她的办公室，同样感到很亲切，没有任何做作和多余的客套，她向别人介绍说：“这是我的小弟”。我好不习惯啊，但心里感到很热火，我人到中年，也算得上是个负责人吧，平时还真没有异性这样称喟我。事情很快地办妥了。她送我下电梯时，我才注意到她曾经那么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皱纹，曾经那么白皙凝脂般的脸颊长出了较多褐色斑点。她叹了一声说：“都成老太婆了”。也许在她的眼里，我两鬓斑白也老了。

她的儿子今年高考后直接出国留学了，我的儿子今年也上高中了，我们都不再年青，过去的那些片段岁月已久，但在记忆深处依然如昨。在这个城市，故乡的同学只有我们两个人，以前不知什么原因，我们都没有想到过要互相多联系，至少逢年过节问候一声啊。我想，这一次，我不会再弄丢她的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