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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蓝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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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洛伊是《荷马史诗》中的地望,《伊利亚特》的故事就在特洛伊发生。对于《荷马史诗》,人们最常提出的问题就是:特洛伊战争真的发生过吗?头号英雄阿喀琉斯、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希腊联军统帅阿伽门农、特洛伊大将赫克托耳,这些史诗中的人物是不是确有其人?一场浴血大战竟然是因为一个女人而起的,可信吗?海因里希·谢里曼
  
  当今的考古学从理论到手段都突飞猛进。可是在19世纪的欧洲,虽然已进入第一次工业革命,但考古学还处于懵懂的孕育阶段,理念与方法都很稚嫩。当时有一个人即将翻开考古学簇新的一页,并为解读《荷马史诗》打开炫目的视野;不过,谁也没有料到,当此人第一次捧着《伊利亚特》读得如痴如醉的时候,还是德国一个小镇上境遇窘困的孩子。
  
  小镇学徒
  
  14岁那年,在德国梅克伦堡州一个无名小镇的杂货店里,海因里希·谢里曼有了一次毕生难忘的经历。一个嗜酒成瘾的醉醺醺的磨坊工,闯进烛光昏暗的小杂货铺。谢里曼后来写道:
  
  就在那个夜晚,他给我朗诵了不下一百行那个诗人(荷马)的诗句,而且节奏和表情都极好。我虽然一个字都听不懂,可是那些充满韵律的词句深深地打动了我,使我为自己的命运流下热泪。从那以后,我就一刻不停地祈求上帝,求他有朝一日赐福给我,让我有机会学习希腊语。
  
  从这个小小的细节中我们知道,谢里曼具有敏感、好奇、进取、狂热追求未知世界的个性。可是他当时的境遇非常糟糕。
  
  就在好学向上的谢里曼即将进入大学预科时,他的父亲破产了。他被送到这个无名小镇的杂货店当学徒,在那5年当中,苦难使他与人类的文化生活绝缘。
  
  1841年,19岁的谢里曼徒步来到汉堡,他身无分文,听说大洋彼岸的哥伦比亚有一个就业的机会,便搭上一艘小方帆双桅船闯入波涛汹涌的大海。经过几天几夜与暴风的搏斗,最后海水漫灌,船翻人落水,谢里曼抱着一个木桶在冰冷的海水中漂流,被冲到荷兰的一个离岛,为人所救。事后,当德国驻阿姆斯特丹的领事准备把此次事故中的德国人送回汉堡时,谢里曼说:“我认为我的前途在荷兰。”惊愕不解的领事先生塞给他两个荷兰盾,便不再搭理他。
  
  一通皆通
  
  不论对谢里曼后来的成就有多少争议,但没人不承认他是一位语言学的旷世奇才。他对阿姆斯特丹的灯红酒绿毫无兴趣,在之后的3年中靠自学掌握了多门语言——第一年学会法语,第二年学会荷兰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和葡萄牙语,第三年受聘于施罗德公司,为拓展与俄罗斯的贸易又很快学会俄语。他一生掌握18种语言,可以随机用各种语言交谈、写信、起草文件。
  
  1846年,谢里曼被施罗德公司任命为驻俄国商务代表,第二年就自立门户接受订单。这个年方25岁、说着一口流利俄语的德国人,在俄国的上流社会如鱼得水,很快就与公爵巨贾们打成一片。如果说此时的谢里曼和爱琴海文明有什么关联的话,那就是“靛蓝”——从海洋蚌壳中提炼出的颜料。在荷马吟唱的那个世界,靛蓝是爱琴海贸易的主要项目,而靛蓝也使谢里曼财源滚滚。虽然谢里曼后来成为一位奔走于世界各地的银行家、铁路家、证券家,他却一直称自己是个“靛蓝商人”。
  
  在浪迹天涯的旅途中,《伊利亚特》常伴着他。人们发现他蹲在甲板下的轮机舱里背诵《荷马史诗》。他说他向往希腊的哲学、建筑、人文情趣和新鲜的空气。
  
  1853年,31岁的谢里曼操着熟练的英语远渡大洋,去追逐美国西部大开发的热潮,创造更多的财富。他大手笔地投资铁路,开办银行,跻身世界级富豪的行列,曾先后受到两任美国总统的接见。
  
  1854年,他又相继学会波兰语、希腊语、拉丁语和阿拉伯语。谢里曼还到过中国和日本,并留下一部游记。中国与日本是他仅有的两个游历过但没有学会当地语言的国家。
  
  年逾不惑的谢里曼似乎已经看透地上黄金的奥秘。这个在德国出生,曾经归化于俄国,后来又加入美国国籍的天涯浪子,最后选择在雅典定居。他第二次结婚时娶了一位美若海伦的希腊女子——索菲亚。
  
  他決定结束经商,走向荷马,寻找地下的宝藏。
  
  芳草天涯
  
  谢里曼手捧《伊利亚特》行走在特洛伊平原上,身边只有一个当地向导和一匹没有鞍具的马;他像狂热的信徒,坚信《荷马史诗》就是史实,每一行诗句他都熟稔于心,按图索骥地寻找特洛伊的遗址。
  
  那个时代的学者大都认为史前的特洛伊在如今一座名为布纳尔巴什的小村庄,那是头号英雄阿喀琉斯出战特洛伊大将赫克托耳时两个人相遇的地方。谢里曼很快推翻了学者们的假设,他不光笃信《伊利亚特》里的诗句,还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步测了从这里到古战场的距离,如果特洛伊在学者们认定的那座小村庄,希腊联军在第一天的战斗中不要说打仗,单是走完遥远的路途就已精疲力竭。他依据文物的碎片和地理测算,把特洛伊所在地锁定在希沙利克的平缓山丘,此地远离布纳尔巴什小村,却离希腊联军登陆的海滨只有一小时路程。按《伊利亚特》复原的特洛伊城
  
  谢里曼再次显露了他的语言天赋,他几乎一眨眼就学会了土耳其语;3个星期前他还听不懂一句当地话,但很快就能用流利的土耳其语与人交谈了。在买下这座山丘并和土耳其当局反复交涉并达成协议之后,1870年7月,谢里曼雇了大约100名工人,并铲出希沙利克小山上的第一铲土。年轻的妻子索菲亚也来到这里,成为他最得力的助手。这一年的挖掘略有收获,他在土丘向下5米的地方发现了罗马时代的墙壁。
  
  当时的工作环境极为恶劣。他们的挖掘没有现代技术支撑,牛车在没有路径的陡坡上缓慢地爬行。在接下来的3年里,谢里曼发现了厚重的城墙、宫殿和神庙的废墟,挖出一大批早期的石器、铜像和陶瓷碎片。地质的年代像剥洋葱头似的剥开一层又一层。事后人们方知特洛伊是一条“九命猫”,谢里曼挖出了7层,还有2层是在他身后发现的。
  
  第三年的5月,有了更有趣的發现:两扇大门,还有锁头和带猫头鹰图案的花瓶,房间里有许多珍贵之物,以及被大火焚烧的痕迹。谢里曼认为那就是荷马所说的特洛伊国王普里阿摩斯的宫殿。随后他发表了许多文章和著述,以及20幅插图和350多幅文物素描,全世界考古界的目光都被特洛伊吸引了。
  
  到底哪一层是史诗中的特洛伊?当时关于地层断代的知识还很不完善,碳十四测年技术远未发明,谢里曼并没有确切的把握。争论、诋毁、嘲笑随之哄然而起。
  
  艰苦的挖掘历时3年,开掘了25万立方米的土,谢里曼已感到厌倦。他宣布达到了目标,将在1873年6月15日结束在特洛伊的挖掘,然后打道回府。
  
  接下来发生的事只能归于运气,真的是苦尽甘来。6月14日,他们计划于次日停止挖掘。当时谢里曼夫妇身边只有一两个工人,他们在挖掘现场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地层深度9米多的地方,忽然看到了奇妙的金属光芒。谢里曼反应极快,对妻子说:“快让他们去休息!”索菲亚有些犹豫,这时才是上午11点。“快!告诉他们今天是我的生日,不用上工就可以拿到钱!”索菲亚传达了这个编造的喜讯,工人们高兴地散去。
  
  谢里曼要求妻子把她的大披肩拿来。“在铜制容器的表面覆盖着一层坚硬的红色灰烬和大约1。5米厚的烧毁的废墟……我不得不挖掘那座防御工程的墙壁,它随时都有可能倒塌,但看到这么多宝物,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也就顾不得想什么危险了。”
  
  他们回到小屋清点收获。谢里曼把黄金饰物佩戴在20岁的希腊妻子身上,她看上去堪与倾国倾城的海伦媲美。事后他拍下一张著名的黑白照片。这张照片后来被无数次翻拍,刊载于许多刊物和书的扉页,有人题为“这或许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首饰”。
  
  清点记录表明,他们俩发现了2个金王冠,24个金项圈,加上耳坠、扣子、针、棱柱,共计870件黄金制品。另外,还有一个601克的金黄色大酒杯、一个金瓶,以及一批银器。谢里曼把这批宝物暗中运出土耳其,他违背了和土耳其当局签订的挖掘所获各分一半的协议,引发了一场漫长的诉讼。
  
  谢里曼称他发现的黄金就是《荷马史诗》中“普里阿摩斯国王的宝藏”。事实上,3年看似漫长的挖掘,工作还是做得太粗糙了,谢里曼把从最底层向上数的第二层认作《荷马史诗》中的特洛伊,事后验证那是公元前16世纪的文物,早于荷马所说的特洛伊之战几百年。晚年时谢里曼承认自己的判断有误。在他死后3年,他的助手多尔普菲尔德借助他留下的资金完成了9层的全部挖掘,对地层做出更准确的断代分析。现在学者们趋于认定,第七层A才是特洛伊之战的那一层。多尔普菲尔德还宣布,这桩伟大的考古功绩仍应归于开拓者谢里曼。穿戴着“海伦的珠宝”的索菲亚
  
  被运出土耳其的宝物几经周折,由谢里曼亲手捐献给柏林博物馆,威廉王子主持了仪式。谢里曼获得柏林荣誉市民的称号,成为与铁血宰相俾斯麦和战功赫赫的毛奇元帅共享此项殊荣的三人之一。随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苏军攻克柏林的炮火中,这批宝物全部失踪;20世纪90年代,俄罗斯宣布宝物被保存在莫斯科的普希金博物馆,从此这批瑰宝得以大放光彩。
  
  处在谢里曼的那个年代,人们对希腊史前史的认识相当模糊。除了《荷马史诗》中神话一般的叙述,一个年代久远、雄强勃发的迈锡尼时代,被历史的大幕严密地遮掩着。谢里曼的激情与意志穿透历史的暗夜,照射出希腊史前那个金光闪闪的时代——被后人称作英雄辈出的黄金时代,使油灯下的考古学成为在阳光下亲眼可见的信证体系。
  
  1890年圣诞节前夕,谢里曼在德国做了耳部手术后,绕道塞浦路斯的庞贝赶回雅典。此前他曾写信给妻子:“我要自豪地邀请我所有的亲戚朋友来参加我们结婚21周年的纪念庆典,因为在神殿保佑下,我们拥有了一段幸福、安康的生活。”
  
  就在圣诞节那天,他步行途经一个小镇时,突然瘫倒在地,失去语言能力。警察从这个衣衫破旧的老人身上找到一张医生的处方和一袋金币,确认了他的身份。第二天,谢里曼在小镇的医院里与世长辞。
  
  谢里曼的遗产使他陷入关于功过毁誉永无休止的争论。
  
  谢里曼按图索骥的考古方法显然太把文学当真了,许多专家学者认为他过于业余,且对特洛伊历史地层造成损害。另一些人则折服于他的雄心、坚毅和顽强的性格。尽管言人人殊,但有一点是确定的:生活在今天的学者有可能比谢里曼更高明,可如果换在他那个年代,却不一定比他更成功。他当之无愧地属于世界考古学的先驱。在他身后,来自世界各国的考古学家的发掘遍及希腊全境,并且有了克诺索斯王宫、皮洛斯宫殿、科林斯城堡等一系列的伟大发现。人们不会忘记,在这场考古学界风云际会的盛宴中,谢里曼第一个举起了祝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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