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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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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文斌是一位深得读者喜爱的作家,鲁迅文学奖获得者。他的随笔集《寻找安详》,已发行六万多册,2013年底又出版了配乐精装典藏本,被央视主持人推荐为最喜欢的一本书。
  
  《守岁》一书,特别强调了散文文体性,可以说是一本较为纯粹的美文集。读者和编者既看重《守岁》的美学价值,又看重它对青少年价值观、行为方式和审美趣味的正面影响,因此出现在不少学校的考卷、自编教材上。
  
  期待岁月静好、大地安详,祝愿人皆安宁、时皆如意,是贯穿《守岁》的主题。这种纯粹的爱的期望,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有的。
  
  似乎沉思着什么,又像在讲述着什么,娓娓的。这泛着微澜、缓缓东去的,就是古老的黄河?就是自天而来的黄河?
  
  船在黄褐色的水中行驶,按理说,我应该感到兴奋,感到喜悦。因为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泛舟黄河,然而,当马达响起时,我却感到了一种彻骨的遗憾,柴油机用声音和速度生产的遗憾。要是一叶木舟,或者羊皮筏子,让自己亲手去划,到了河心,静静地停一会儿,那该多好。一时间我觉得自己被这机动船给敷衍了,耍弄了。我成了一位乘客,而不是艄公。乘客总是悲哀的,被别人摆渡是悲哀的。自由的是河上翻飞的燕,而我却在船上。我不会游泳,我只好在船上。
  
  阴郁的心底刮起一阵风。艄公的草帽如一种充满个性的思想随水漂去。在它落水的刹那,我心中的一件东西也落水了。明明看见它就在草帽上面,却说不出它是什么。只感到很激动。心中的黄河为之奔涌。
  
  艄公掉转船头,去追草帽。我趴在船帮上。草帽到了我的手边。我热情地伸手去抓,又热情地放它而去。船再次掉转方向去追,我心花怒放。恍惚间我觉得那草帽很古老,很神秘,渐渐地就觉得它不再是一顶草帽了,而是一个从远古流来的传说,从天际飘来的一缕思绪,或者别的什么。最后,竟觉得它就是自己了。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刹那,草帽又到了自己手边。猛回头,艄公阴冷着目光向草帽走来,我一伸手,草帽又回到了艄公的头上。草帽本来就在艄公头上。艄公需要草帽。既为遮风挡雨之物,就得遮风挡雨。
  
  太阳躺在黄河上分娩,一河的太阳崽子。我在渡水,太阳在进山。幻觉中听到太阳在讲什么。我没有听懂,却感到心里很沉重。
  
  彼岸渐近,恐惧渐近。船靠岸时只觉得一个精美的器皿被打碎了。一个迷离而又美妙的梦惊破了。美在过程中。我不愿意上岸,却不得不上。回首来路,来路那端的夕阳很辉煌。又觉得回首还是相当的有景致。
  
  蛙声很灿烂。我伫立岸边,送夕阳下山。这时,我感到了一种壮烈。我想到了生和死。我说不上太阳在生还是在死,也说不清到底是死壮烈还是生壮烈。黄河是一汪激动了的血泊。生是血,壮烈的死还是血。
  
  蓦地发现同伴已经不在,却看到一位扳罾的老头。老头自然没有像我这样胡思乱想。他在专心地打鱼。在他的脑海里,也许只有鱼的数量,我便觉得自己很傻、很呆。
  
  为过河而过河。
  
  落霞似一金曲的余音缭绕在地平线上时,船回转了。暮色中行船更使人思绪缤纷。我求艄公放慢了速度。这时的黄河分外宁静和空阔,微微的细浪制造着恬淡,河面似乎被暮色延伸了,正如思维一样。
  
  这时,同伴拿出了酒杯,强邀艄公斟饮起来。暮色在酒杯中醉眼蒙眬。艄公的心事在酒杯中醉眼蒙眬。他索性息了马达,任船随水徐行。那船就漂进流逝的河中去了……
  
  “摆渡了一辈子别人,却永远没有摆渡得了自己。”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凄然如同严合的暮色,忧伤宛如初升的弯月。我们原以为他会说下去,都住了酒杯,等待着一个或凄厉或悲壮的船帮故事。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一仰脖尽了杯中的酒,说:“走!”
  
  “假如没有艄公呢?”船至河心时,一个同行说。
  
  “假如没有船呢?”另一个说。
  
  “假如没有河呢?”我说。
  
  不由得我心里一阵感动。我将一杯酒洒进河中。清风将酒香传播开去。眼前便有人影开始晃动。喧嚷而又幽冥。那位把酒临风、横槊赋诗的不是孟德吗?那位布衣薄衫、面容憔悴连一杯浊酒都喝不上的不是子美吗?太白任一叶扁舟在水上漂荡,东坡纯粹醉卧舟中。季陵虽然更上一层楼,终叹道春风不度玉门关。祖逖击着船帮,击起一片讪笑,但仍在击……他们是在摆渡什么呢?还是被什么摆渡?蓦地,他们腾云而起,一齐向我招手。我分辨不清他们是在向我召唤还是交接什么。
  
  这时,船停了,面前是坚实的码头,我才知道他们是送我上岸,我感到了一种沉重的轻松、一种欣然的悲凉。当脚落在地面上时,我觉得地面太实在了。
  
  我也很实在。
  
  再次回首,对面的渔翁已经隐约成一个黑点。灯火一点点亮起,如同思绪。
  
  而河,仍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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