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刻进我的生命中

上星期终于电话联系到了她，自然而然地我们就提到了他——我的初中语文老师，她的弟弟。
　　
　　她哭了。她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他。我为她的这句话一时语塞，只说了句当然记得，便放下电话。
　　
　　对着夜空，我惆怅良久。我忽然发现，自己埋藏多少年的心事，那多少次的梦中相见，多少次百转千回刻骨铭心的怀念，到现在，依然难与人言……
　　
　　读初一时，22岁的他来到我们班，高大，英俊，充满阳光。他是班主任，经常从自己微薄的薪水里拿出钱来买气球彩灯彩纸，和我们一起布置教室开班会，还买来糖果花生瓜子，让平时吃不到什么零食的我们解馋。班上有几个男生十分调皮，不仅不好好读书，还扰乱课堂秩序。他就给我们讲他当知青时的故事，讲那时的条件如何艰苦，他如何想方设法找书读，不让恶劣的生活环境和条件消磨渴求知识追求上进的意志。他还讲那些山区里的孩子如何渴望读书，如何尊重他这个临时的乡村教师，说得那些调皮男生个个低下头来。他和他们单独谈心交朋友，从此后，再没有了扰乱课堂秩序的事情发生。
　　
　　他吹拉弹唱样样行，每逢学校有文艺晚会，他会组织同学们一起排练节目，他又伴奏，又和男同学合作说相声。而我们女生每到他和年轻老师们打篮球时，都自发成为他的拉拉队。就这样，他很快成为我们全校师生口中提及频率最高的一个老师，连与他同一办公室的老师都喜欢他，何况我们，何况——我了。
　　
　　我是语文科代表，每天要去他办公室交作业。我是班上语文成绩最好的学生，我是那样地喜欢上他的课，听他用清朗的男声朗读课文，看他在讲台上洒脱利落地写板书。他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在课后都能回忆起来，以至于我几乎不用看课本就能完成每一次作业。他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睛，经常会在讲课中间用眼睛看我，看我的反应。比如他提问时向我看来，我如果知晓答案的话，会冲着他会意一笑，他便会立即喊我回答。
　　
　　这种默契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使我不仅最期望天天能上他的课，更是在每晚夜深人静时，琢磨他对我单独说过的每一句话中是不是有着喜欢我的意思。一想起他曾经夸我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我就会欢喜得心里笑出花来，忍不住地祈祷：让我快点长大吧，老师可一定要等我长大……
　　
　　那时候还不是开放的年代，我虽只是个孩子，却知道心事不仅要悄悄地藏在心中，甚至都不敢细想，一细想便会有罪恶感。可是，还不待我长大，残酷的现实猝然而至——30年前那个夏天的早上，迫不及待地等他来上课的我，等来的却是他因意外的车祸而去世的消息。
　　
　　我们全校师生在他的追悼会上哭作一团。我的感觉是天都变成了黑色的。那时正好快期末考试了，我每晚被父母劝很久才能坐到桌边复习功课，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而一旦进入梦中，他便一次次地出现，让我恍然以为他还在。可每次喜极而泣想对他说什么，便会醒来，一旦醒来，意识到是梦，我无比伤怀。
　　
　　后来我和他姐姐有过一些联络。她知道我是他最喜欢的学生，只是她不可能知道，我对他不仅是一个学生对老师的喜欢。
　　
　　后来读过琼瑶的《窗外》，才知道暗恋并非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如今人到中年的我，已经能坦然面对当年这种纯净美好的内心萌动了。
　　
　　因此，当和他姐姐通过话后，激动不已的她又发短信来表示感动时，我鼓起勇气这样回复她：他早就刻进了我的生命中，是我命运中的一部分，所以姐姐，不需要感动，因为我和你一样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