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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囊”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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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的父亲并不富有,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社会角色,工作卑微,不能带给你风光,甚至会让你觉得“窝囊”。但是,作为父亲,他的心,他的爱从不卑微,无论是否富有,无论社会地位怎样,对子女都是一样的爱。
  
  父亲大半生没得过什么荣誉,没有做过一件值得大家夸耀的事,也没有一段让儿女们骄傲的精彩片段。从小到大,我和弟弟妹妹都有意无意地冷落着父亲,我们甚至对父亲充满了轻视。
  
  父亲的“窝囊”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他不善言辞,胆小怕事,遇到困难就流泪。小时候,我是个非常顽劣的孩子,天天逃学。每到年终,父亲总是站在家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邻家的孩子捧回一张张三好学生的奖状,而我总是两手空空地回家。上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年终考试,我的数学考了个“大鸭蛋”,语文也不及格。班主任老师怕我拖了班里的后腿,劝我留级;而学校勒令我不用去上学了,让家人前来办理转学手续。当我将这个消息告诉父亲时,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他顿时惊呆了。继而,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烟。
  
  第二天,父亲提着一篮鸡蛋领着我来到了校长家里,任凭父亲磨破嘴唇,可校长还是坚持让我转学。校长劝我们回去。这时,令我终生为父亲感到屈辱的一幕出现了:父亲“扑通”一声跪下,流着泪说:“您就看在我这张老脸的分上,将我这娃留下吧!下学期他拿不到三好学生奖状您再开除他行吗?”
  
  父亲这一“壮举”,虽然使我免遭转学的厄运,但我却认为父亲给我丢尽了脸。父亲下跪的事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传遍整个校园,我成了人们嘲笑的“跪读生”,那一段时间我发了疯似地学习。
  
  第二年,当我把平生获得的第一个三好学生的奖状交给父亲时,他竟像喝醉了酒似的,在那间巴掌大的小草房里转来转去,对母亲不停地唠叨着:“贴在哪里好呢?”最后,父亲决定贴在他炕头的墙上。父亲用图钉摁好后,反复摸着我的头问:“山子,什么日子你的奖状能把这面墙贴满呢?”
  
  以后的岁月里,我每年都能带回几张奖状,父亲总会庄重地一一贴好。土墙上的奖状,成了那两间穷得连一张年画都没有的小草房里唯一的风景。家里来了客人,父亲总是把人领到那面墙前“参观”,摇头晃脑地给人家念上几张。有时还拿到村上去向人家炫耀。父亲的这些“表演”,使我感到滑稽可笑。
  
  高一那年,我在全县语文竞赛中获得了一等奖,当我将奖状交给父亲时,一向不善言辞的父亲竟像着了魔一样疯疯癫癫地跑到街上到处吹牛:“我儿子考了全县第一名,将来绝对能考上大学。”
  
  “别吹牛了,难道你忘了为儿子下跪的事了?”有人趁机揭父亲的疮疤。“我儿子有这个奖状为证,你儿子有吗?”父亲不服气,举起奖状和人家吵起来。想不到一生谨慎、胆小怕事的父亲,这次竟和人家动起武来。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人打架。老实的父亲被人打得肋骨折了几根,最后住进了医院。
  
  事后,我不但不同情父亲,反而认为父亲是自作自受。待父亲出院回到家后,我多年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吼道:“你往后不要再这样丢人现眼了行不行?你被人家打成这样,还不都是你吹牛惹的祸!”父亲低着头一声不吭,那表情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越说越气,随手从墙上撕下几张奖状,撕得粉碎。这时,我发现父亲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第二天,令我惊异的事情发生了,我发现昨天被我撕碎的奖状又被人一点点地粘了起来,重新又被人贴在原来的位置上。母亲告诉我说:“你别跟爹过不去了,他窝囊了一辈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这几张撕碎的奖状,你爹流着泪整整拼了一个晚上。”听了母亲的话后,我心想,父亲“窝囊”了大半生,没得过什么荣誉,大概是借儿女的奖状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吧!
  
  数年后,我成全了父亲的愿望,考上了大学,父亲收集奖状的劲头也就更足了。待我参加工作后,那面黑乎乎的土墙已被父亲用花花绿绿的奖状和证书贴满了。每当看到这面土墙,我就想,这些年来,父亲辛辛苦苦地摆弄这些奖状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甚至怀疑父亲是不是有点心理变态。
  
  但真正使我认识父亲的,却是家里发生的那一场火灾。
  
  据母亲讲,那场火灾是因为邻家的孩子玩火,不小心点着了自家的房子,我家的房子也跟着遭了殃。当时,父亲刚从田里回来,二话不说,扔下锄头,便闯入了那两间烈焰腾腾、浓烟滚滚的小草房里。母亲和周围的邻居都惊呆了,都在想:窝囊了大半辈子的父亲怎么会突然这么勇敢、果断?难道这几间破屋里藏着比他生命还重要的宝贝不成?大约过了八九分钟,父亲满身是火,摇摇晃晃地跑了出来,一双胳膊紧紧地护着胸口,好像怀里揣着一件稀世珍宝似的。就在父亲跑出来没几步,忽然身后“轰隆”一声闷响,那两间草房惨然倒下,父亲也昏厥过去……待母亲和周围的邻居把父亲抬到安全的地方,父亲已不省人事,唯有额头上那凸起的血管恰似一条条蠕动的蚯蚓。当母亲小心翼翼地挪开父亲那双瘦骨嶙峋的胳膊时,发现父亲怀里揣着的竟是一摞发黄的奖状——那是我从小学到今天获得的全部荣誉。
  
  我永远忘不了在医院见到的情景。父亲昔日那浓浓的眉毛,稀疏的头发,乱蓬蓬的胡子全烧焦了,身上也被烧伤了多处,原来的肺病更重了,不停地咳嗽。他睁开那双苍老的眼睛,慈爱地注视着我,用微弱但坚强的声音告诉我:“山子,你的那些奖状一张也没烧着,待我们房子盖好后再重新贴上……”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儿子本身就是父亲的作品,儿子的每一点成绩,每一分进步,都是贴在父亲心头的奖状,儿子的成功就是父亲终生渴望、梦寐以求的莫大荣誉。
  
  这时我才明白,父亲原本并不“窝囊”,为了儿女的前途,那父爱何计生死荣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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