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大的电影院

今天的城里孩子很难想象北大荒当年的电影院模样。那时，生活在农场里的人除了听听收音机，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电影了。电影片名也许会淡忘掉，但是，那个奇形怪状的电影院令我终生难忘。
　　
　　电影院是用泥辫子草砌成的，在墙壁上留下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窗口，里边有十几根粗粗的松木顶在房脊上，大厅里有一排排杂木板钉成的长条凳子。一场电影散场之后，留下满地的瓜子皮和糖纸，角落里还有小孩子的尿渍，简陋的舞台上落着永远扫不掉的灰尘。如果报幕员说，“由农场职工演出队演出舞蹈，丰收颂”，前排坐着的人就骚动起来，女人摘下头巾捂住脸和嘴巴，男人就嘀咕埋怨道：“演什么不行？非要跳舞啊！”锣一响，舞蹈演员嗵嗵地踏步上场，舞台上尘土飞扬。舞台上的灯光强烈，尘土腾腾，看得更清。散了场，观众回家，要先清理鼻孔，里边全是黑的。
　　
　　有一年，电影院准备上演《山间铃响马帮来》，据说里面有个著名的女演员饰演一个女特务，她非常漂亮，在电影里还能跳一种很诱人的摇摆舞。我们这些孩子和大人一样都想去看电影，但要花5分钱买一张票。没有钱买票的孩子们全都堆在影院门口。那个严肃的守门人便成了孩子们的敌人。那天，我犯了一个错误。母亲给我五分钱买电影票，我却用它买了5分钱的瓜子。电影开演了，我和一群孩子还焦躁地等着守门人会开恩放行。
　　
　　闹闹哄哄中，有几个小伙伴走掉了。我发现他们行动诡秘，便跟踪了他们。他们几个绕到电影院的后面，就全趴到了地上。我挨近一看，墙根有个洞，勉强能钻进一个小孩子。他们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一个跟一个钻了进去。我也朝里钻，头和上半截身子刚刚塞进洞里，就被一个大人捺住了头：“这是门吗？出去！”我吓得退了出去，然后伤心地流下了眼泪。一会儿，从洞里伸出一个小脑袋，朝我喊：“哭什么？进来，守门人走了。”我钻了进去。那个门是我一生经过的最小的门了。当我站起身，准备看电影时，那著名女演员扮演的女特务已经死在了正义者的枪下。
　　
　　一场暴雨过后，农场的电影院突然塌掉了。
　　
　　没有电影院，电影总是要放的。在农场最热闹的广场上，人们立了两根长长的杆子，在中间悬挂起一面白色的幕布，广场变成了露天影院。有意思的是，银幕的正反两面都坐着人，场面特别热烈，如果正赶上有风，幕布就会拼命抖动，出现一些滑稽可笑的画面，观众里就爆发出放肆的笑声。碰到有事找人的，就会在人群后面大叫一声。
　　
　　记得冬天夜里看露天电影，那情景是今天的都市小孩子很少能见到的。电影上的日本鬼子排着队，穿着皮鞋咔咔地进城，观众站在地上扑通扑通地跺脚。因为不跺脚，脚就会冻得像猫抓了一般疼，即便如此，露天影院依然很热闹。现在都市影院都朝豪华型发展，前不久我去看过一次通宵电影，一夜时光，连放5部影片。我记得只看过头一部电影后，第二部影片的片头字幕没看完，就睡着了。在都市影院里困乏得伸不开腿时，我特别怀念农场的露天影院。当我站累了，脚又冻得很疼时，我可以离开人群，绕着银幕跑两圈，暖和了，就精神饱满地重新站在那里继续欣赏电影。
　　
　　露天影院天地般大，空气清爽。人可以自由地呼吸，自由地走动，还可以沉浸在剧情里，将剧里的宜人气氛放入自己的想象中，把自己幻化成任何一个你喜欢的角色。
　　
　　露天影院，是世界上最大的影院。
　　
　　就因为它没有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