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断的时间

钟表
　　
　　1962年，父亲买了一只木壳台式钟表，是那种需要每天上发条的老式钟表。那时钟表在家里还算得上一个大物件，至今表后面的木壳上仍清晰地留有一行毛笔字“一九六二年春于鹤壁”，那是钟表刚买回来时父亲写在上面的。见字如晤父面，尽管40多年过去了，那些字仍清晰如昨。这只木壳钟表曾伴随着过去的那些岁月，一秒秒、一分分驮走了我的童年，驮走了我的少年。至于都把它们驮到哪儿去了，在年幼的我心里还一直是个谜。大概上世纪80年代初，由于家里添了走时准确、又不用每天上发条的石英钟，这种老式钟表便被搁置在了一旁，渐渐被人遗忘了。
　　
　　十几年后，因搬家我偶然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它，它的外壳已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也许是时间的灰尘，但仍如发现一件古董似的让我惊喜。我把它轻轻捧起、仔细端详，忽然，因不知碰着了哪儿，表针居然“滴答滴答”地走了起来。也许是十几年前上的发条还未完全放松？也许十几年前有一段时间它还没有来得及走完？也许……记得小时候，我哪天没事了，总是好面对着这只“滴答滴答”日夜响个不停的木壳钟表发呆，曾天真地以为世上的时间都是悄悄藏在这里面的，每天只是吝啬地分给人们一点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分完。
　　
　　时间曾经在这只木壳钟表里走了20多年，后来又停了十几年，现在却忽然又走了起来，尽管走了还不到1分钟，但我似乎从这只老式钟表里感受到了时间的神奇。
　　
　　停了十几年的时间还会走，时间果真躲藏在这只木壳钟表里吗？是不是时间在这里面睡了一大觉又忽然醒来了，时间果真会休眠、会“死”而复“生”吗？
　　
　　我又细细看了一眼这只木壳钟表，这才发现它的秒针被折断了一小截。我忽然想起，那是我儿时由于好奇、顽皮，把钟表拆开玩时不小心将它折断的。
　　
　　表针折断了，时间也能折断吗？！
　　
　　想想我们漫长的一生，曾经有多少时间被无情扭曲、折断，而我们自己又不知不觉扭曲、折断了多少时间呢？
　　
　　上帝常常好将时间折成两截：一截给白天，一截给黑夜。我们是不是也常常把时间折成两截或更多截：一截给成功或幸福，一截给失败或痛苦，一截给平庸或虚度，一截给……
　　
　　有的人把一段时间悄悄折断，是为了把快乐、难忘的时间留下，把烦恼、痛苦的时间扔掉，有的人则反之，甚至把青春的时间、爱的时间、追求幸福的时间也拦腰折断……折断了这样的时间，折断的仅仅是时间吗？
　　
　　每个人的人生，在每个人的时间刻度上都会清晰地显现。
　　
　　擦碗
　　
　　每次洗完碗，我总是要用洁净的干布再把整个碗仔细擦上一遍。这时，我便想到了父亲。
　　
　　记得我上中学时，常常见到父亲在厨房里洗碗，父亲洗完碗后，总是要用沸水煮过的洁净干布再把碗一个一个地认真擦上一遍。我问父亲：“洗好了碗，为什么还要再擦上一遍呀？”父亲总是说：“刚刚洗过的碗，碗里碗外总会有一点儿水，用干布擦上一遍，可以把这些水擦去，碗会更干净。”我又说：“一个一个地擦多费事啊，要是不擦将它晾干不也行嘛！”父亲说：“晾干虽然也行，但不如马上擦干更好，因为这样还可以防止细菌滋生。”
　　
　　不一会儿，父亲便把所有的碗全擦完了。我忍不住又问：“要是在大饭店，洗那么多的碗，也得一个一个地擦上一遍么？”“那当然了！”父亲肯定地点了点头，“擦碗虽然是件小事，但也不能怕费事就减少工序。”我说：“要是不擦不是也没有人知道嘛！”谁知父亲一愣，说了一句让我至今仍忘不了的话：“怎么会没人知道，你自己不是知道吗？”
　　
　　没想到，这都已经是30多年前的事了，父亲也已去世多年，可我总觉得父亲的那些话好像是昨天才对我说的。
　　
　　从那以后，我明白了，一个人所做的每一件事，哪怕再隐秘、藏得再深，也总是会有人知道的，那个人首先就是你自己。
　　
　　暖瓶里的水
　　
　　父亲住了整整8年医院，母亲也在病房里整整陪了8年，待到他们先后去世后，我回到了父母8年来未曾回过的家。
　　
　　推开屋门，一切如昨，紧挨着客厅门口的是一张浅绿色的圆形餐桌，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个大红色、两个浅绿色的暖水瓶。我不经意地随手掂了其中的一个，让人没想到的是，那个暖水瓶里居然还装满了水。我又掂掂另外两个，居然也是沉沉的，好像也有大半瓶水。
　　
　　我想，这暖水瓶里的开水，一定是8年前父母倒进去的，因为8年来家里再无任何人来过。父亲平时好喝开水、爱泡茶，每天总得喝上那么满满一暖瓶。母亲常年有病，每天吃药也离不了开水。这几个暖水瓶虽然旧了点，却伴随着父母许多年，与他们朝夕相处，一天到晚也不离开他们，当然父母也离不开它们。可以这么说，这几个暖水瓶陪伴父母的时间，已远远超过了儿女陪伴父母的时间。暖水瓶虽然不会说话，但它们的心总是热的，是父母的心暖热了它们，它们又暖热了父母的心。
　　
　　8年前的那天晚上，父母离开家去了医院，他们一定还想着第二天或不几天就回来还得用这暖瓶里的水服药、泡茶呢！可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走却再也没有回来,再也喝不上他们自己亲手烧的开水了……
　　
　　8年来,暖水瓶中的水一直在默默地等着、盼着它的主人来大口大口地吻着它,把它爱得全部装进心里。然而,水在,而爱它的人却永远不在了……
　　
　　世上有多少这样的事呢？树在,叶去；叶在,花去；花在,香去；香在,闻它的人去。椅在,坐它的人去；笔在,用它的人去；书在,读它的人去；文章在,写它的人去。或人在,爱去；爱在,人去；人与爱都在时,青春去,岁月去,美好时光去……
　　
　　别回头
　　
　　记得小时候,父亲经常对我讲,在漆黑的夜晚,当一个人孤独地走在山野小道上,假如有一只“手”突然搭在你的肩膀上时,你可记住千万不要回头,只管继续往前走你的路,走快点儿就会把那只“手”甩掉。因为那只“手”很可能是狼的前爪,只要你一回头,想看看那是谁时,紧跟在你后面的那只狼便会趁你回头的瞬间,猛然扑上去咬断你的喉咙……每当听到这时,幼小的我常常会毛骨悚然,仿佛身后真的有一只狼似的。
　　
　　尽管现在已很少见到真正的狼了,可世上仍然有大大小小的无形的“狼”啊！从那以后,我记住了,当一个人走在险象环生的岁月之路上时,许多诱惑的“手”可能会悄悄搭在你的肩膀上,这时你只管往前走你的路,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