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花开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对农作物开花的印象特别深。
　　
　　各种庄稼、瓜果，无一例外，都要开花。没有春花，哪来秋实？桃花艳红，梨花雪白，一开起来，满树满园，像落下一地彩色的云霞！一块庄稼地便是一片花圃，从春到秋，花开不断。春天里，大片大片的油菜花一开，把无边的大地染成一片金黄，遍地金光闪耀，照得人们连眼都睁不开，真是绚丽、光彩极了；夏天里，绿满田野，花也繁多，芝麻花雪白，豆花紫红，南瓜花金黄；秋天里，百花开始凋零，只有菊花傲霜怒放，庄稼地里也还有一片云锦，那是荞麦花，它一开花，一地银白，像是遍地瑞雪……
　　
　　只有庄稼花才有这么大的气势，一开起来便席天卷地，把大地山川都改变了颜色。庄稼花，单个儿看，它微小单薄，可它们是群体，亿万个花朵同时放开了蕊，组成了无边的花海。这种气魄和力量，恐怕没有任何园栽盆植的花儿可与之媲美。
　　
　　庄稼人爱花，对花也有自己的价值观。农家儿女从小就知道“有花方有实”，糟践春天一朵花，就是糟践了秋天千粒籽的古训，谁也不会轻易损害庄稼的花朵。庄稼人爱花，不在观赏，而是希冀着繁花之后的丰硕果实，每年每季庄稼开花时，长辈们便眼睁睁地看着，庄稼花开得盛，才预示着果实的丰收。庄稼人从繁盛的花上看到自己一年的希望。
　　
　　记得有一年，父亲带我去苏北走亲戚。当时正是插秧的季节，只见地里长满了草籽花（学名紫云英），真是动人极了，花秆不高，只有几寸长；花朵极小，只有芝麻粒儿那么大，可花蕾极密，每一株上都有数个花朵。远远看去，整片地里，只见厚厚的一层花，把地皮都遮严了。长满了红花草的田野灿若花海，又像落下的满天云霞。我的家乡多是旱作梯田，没有种过，也没见过这种花，我好奇地问父亲：“种这个收什么呢？”
　　
　　父亲回答：“什么都不收，只是为了肥地。等它秆儿长成了，花开完了，就把它翻到地里，压到泥里，连花带草都沤成粪肥。它活着不拔地力，可烂了肥性儿特好，有了它，下季庄稼就长得壮……”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花！我捧着它细细的株茎，看着那细碎的花朵，心潮滚滚难平。
　　
　　这纤细的小花真是让人震撼，它的志向是献身于万物赖以生长的泥土，牺牲自己，以自己的生命、身躯、血肉，为下季作物提供养分。陆游有一首咏梅诗中说：“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梅花的这种高洁的风格虽不凡，但比起草籽花来，就显得逊色多了。草籽花没有梅花的清高，却是襟怀博大：把自己的躯体、灵魂统统融合于土地，把贫瘠之土变沃腴之壤……
　　
　　大概这一切都影响着我自幼形成的“花观”。农家子弟的我，从小便在庄稼地上学到了许多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从这形形色色的庄稼花儿身上，受到了人生的启蒙。我又怎能忘了庄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