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一：成功的路就在脚下

1
　　
　　1998年，也就是亚洲金融危机那一年，他高考再次落榜。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落榜了。父亲决定让他再复习一年。可是，他实在没有勇气踏进那所令他失望令他落泪令他难堪的校园。他甚至连轻生的念头也有了。面对父亲渴望而又期待的眼神，他的心软了。他把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回到肚子里，默默地接过父亲递过来他的学费，背着书籍衣服被褥，离开了他所居住的那个小镇。
　　
　　汽车七拐八拐，在一个小县城停了下来。这里是大作家贾平凹的故乡丹凤县城。贾平凹曾经把这里写得是山好水好人好。他的心情很坏，面对小城的夜景熟视无睹。他走在大街上，没有思想，没有目的，没有意识，甚至没有生命。他—直走到深夜，然后倒在一个屋檐下，睡了。
　　
　　半夜里，他被雷声惊醒了。他睁眼一看，雷声带着闪电，撕扯着漆黑的夜。风夹着雨点，撞进屋檐，砸在了他的身上。他赶忙坐起来，下意识地把书包抱到了自己的怀里，身子蜷缩成一团儿。
　　
　　“兄弟，别怕！暗夜过去，太阳还会从东边升起！”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他的对面传过来。闪电的光很强，很快。他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的凌乱的头发，还有嘴上噙着的那根旱烟袋。
　　
　　他对她撤了谎。他说“我考上了大学，家里穷，上不起。为了能上大学，我只好出来找钱！”
　　
　　她很相信他说的话。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他怀里的书包，看到了他背后的行李，还有那幅架在他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她说：“既然是出来找钱的，咱们一起到黑山背矿石吧。活儿虽然重，但是，来钱快，一天能挣个几十块的。”
　　
　　他想了想，便同意了。他厌倦了学校，厌倦了高考，甚至厌倦了生命。既然什么都厌倦，那就去找钱吧反正，自己命都不想要了，还怕什么背矿？再说，上大学也是为了挣钱，不如随这个女人一起去试试，大不了一死！
　　
　　2
　　
　　黑山的钱并不像她说的那么好挣。在黑山背矿，那是踩着刀尖找饭吃。黑山高，高得连燕子也飞不过去：黑山陡，陡得让人爬着上山。来回80里山路，处处充满着杀机。一脚踏空，就要人命。在黑山背矿的都是外地人，当地人不愿背，嫌受罪。不过，工钱是按斤计算的，一斤5毛钱。一次背上百儿八十斤，天一趟，也怪划算的。
　　
　　他随着她一起上了黑山。同行的还有许多衣服褴褛说话粗野的男人。翻过山，在山的另一边，有个黑咕隆咚的矿洞。洞外，堆满了矿石。他在背篓里放满了矿石，踏上了返回的路。
　　
　　走不多远，他就掉队了。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干过体力活。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父亲一直希望他能够考上大学，光宗耀祖。他背着矿石，弯下腰，身子与地面平行。太阳正在身后，只有从裤裆里才看到那缕被铜矿石压弯了的阳光。他感到自己背的不是矿石，而是一座山。这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把矿石放下，歇一歇。可是，他不能。山路很窄，很险，只容一个人通过。别说放下矿石，就是连找个能放双脚的地方也没有。弄不好，连人带石一起滚到崖下，就甭想活命。
　　
　　他咬着牙，坚持往前走。他看不到山，看不到人，看不到一切。他的眼前，只有一条窄窄的山路。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他是用自己对命运的怨恨来挑战生命的极限。他就是要让自己受罪，就是要让自己的脊背流血！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疼了，心中的疼就减轻了。
　　
　　天已经黑了。身边不时传来野狼的叫声。他完全丧失了生的希望。他想把自己连同自己背上的矿石一同放下山去。
　　
　　就在他打算放弃自己的那一刻，一个声音在他的前面响起。他看不到她的身子，只能看到她背上的装满矿石的背篓。她附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知道，她在等他。
　　
　　她说：“兄弟，你要坚持！你必须坚持！你不要看其他人，路就在你的脚下！”
　　
　　这声音如同一缕阳光，给了他无限的希望和无穷的力量。是的，路就在自己的脚下，前进一步就靠近胜利一步。他又鼓足了勇气，匍匐着往前走。
　　
　　他终于到达了营地。当他从工头手里接过43元工钱的时候，他身上的疲劳消失了。他的心里充满了胜利的阳光。他不是为了钱，他是为自己重新找回了自我而高兴。是的，坚持，必须坚持，路就在自己的脚下。
　　
　　3
　　
　　这天夜里，他睡得很香，一觉睡到大天亮。吃过早饭，他又跟她一起上了山。他从她的口里得知，她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她与他相遇的那个暗夜，是她30岁的生日。她曾经富裕过。但是，她的丈夫卖种子被人骗了。丈夫买了别人的假种子，卖给了乡亲。假种子没有出芽，丈夫找那个卖给假种子的公司，那家公司没了。乡亲们找丈夫赔偿。丈夫想不开，一根绳子往梁上挂，走了。她把家中的钱赔给了乡亲们，还不够。她就把孩子托绘公婆，自己出来找钱。她要用自己的力气偿还乡亲们的钱！
　　
　　他说：“你这是何苦呢々你带着孩子，再嫁个人。这样，既躲避了债务，又有了新的靠山”
　　
　　她吸了一口烟，摇了摇头。她说：“我不能像那死鬼那样，当一个缩头乌龟，一走了之。其实，什么事，咬咬牙就过去了。”
　　
　　他佩服这个比她大10岁的女人。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人生的希望。他跟着她，坚持了两天、三天…-他一连坚持了3个月。他的脊背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干了，变成了厚厚的茧子。他战胜了自己，成了一名合格的背矿工。
　　
　　看到他由一个大孩子变成了一个大男人，她说：“你走吧，你把我挣的钱也带走，差不多够学费了吧！”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是的，他不能永远呆在这里，她也不能永远呆在这里。他们应该走出大山，开始一种新的生活l
　　
　　他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和计划告诉了她。她犹豫了。她说：“我能行吗々”
　　
　　他说：“行，你一定行！路就在你的脚下！”
　　
　　4
　　
　　他带着她走出了大山，来到了郑州。他们用自己挣来的钱，开始摆地摊。
　　
　　环境改变了，人也得随着变。他给她买了一件廉价的连衣裙。当她穿上连衣裙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女人就是比自己大10岁的背矿工。高挑的个子，窈窕的身材，乌黑的长发，显得青春而又靓丽。要不是她手中那管旱烟袋，谁也看不出她是一位来自农村的少妇。
　　
　　他进货，她守摊，他与她成了生意上的好措档。两年后，她还清了家中的债。他也有了一定的积累。他们再次合伙，开了一家商铺。5年后，他们的资产已经达到400万元。
　　
　　有了原始积累，他把眼光放到了房地产开发上。他希望再次与她合作。她什么也没有说，就把商铺转让了。他问她：“你不怕我赔光？”她说“搞生意就如背矿石，一脚踏空，就会粉身碎骨。但是，害怕解决不了问题，我们除了前进，别无选择。路，就在我们的脚下！”
　　
　　就这样，他们的公司开业了。在公司成立仪式上，他把一枚钻戒戴在了她的手上。她羞涩地说，“我能行吗？”他吻了吻她的手，轻声说：“傻瓜，我们的路，才刚刚开始！”
　　
　　这家公司的名字叫豫西天一公司。他叫吴天一，是公司的董事长，她叫陈小娟，是公司的总经理。
　　
　　目前，公司的资产已经超过了5个亿。在天一公司的院子中央，立着一尊铜制的雕塑。一个女人，弯着腰，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装满了矿石。女人的头发紊乱，头向前倾，一只脚迈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