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里的蝴蝶

高峰段的地铁里，人与人之间近乎没有距离。陌生人在同一个空间，做着亲密而沉默的比邻。我们的躯体紧恰相依，这并不阻碍我们的头脑在各自的世界里驰骋。每个人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前进，每个人却并无感觉自己的前进。我们只是低头、垂目、听MP3、读报纸或者眼望前方，目光呆滞。我们用各自的方式做一名专一的乘客，同时，我们呼吸着彼此的体味和口气。
　　
　　站在拥挤而摇晃的车厢里，一手拽吊环，一手提包。在人头的缝隙里环顾车厢壁上的广告，寻找车门边的电视屏幕。那里反复播放的动画从不更换，坐一路便可重复观看十遍以上。如此，亦可抵挡一时的寂寥和烦闷。
　　
　　然而那天，我没有在电视屏幕的位置上看到重复播放的广告。替代屏幕的，是几行中英文对照的文字。眯缝起眼睛，细细阅读。车厢在摇晃，字迹也在摇晃。内心却悄悄长出了一片青绿的小草。在拥挤的人群中，我感觉到了一种轻盈，一种盎然的绿意，一种鲜丽的活力，一种在疲倦中忽然萌芽的生机。对，就是那几行文字，现在，我把它们照抄如下。
　　
　　这是英国诗人迈克尔•布洛克的诗：蝴蝶/那春天最初的蝴蝶/橘黄而紫红/轻快飞过我的路/一朵飞翔的花/改变着日子的颜色。
　　
　　我用目光，反复朗读着车厢墙壁上的诗句。我仿佛看见春天的花园里，明媚的阳光照着绽放的鲜花，稍带寒意的风吹过，鸟儿的鸣叫脆亮而清悦，蝴蝶扇动着彩色的翅膀，它们在我的视线里飞过，目光，便涂满了缤纷的绚彩。
　　
　　那时刻，便发现，迈克尔•布洛克的诗句，果真如一朵飞翔的花，改变了这个最最普通的日子的颜色。在充满汗酸和体臭的车厢里，在戒备的眼光和警觉的揣测里，一首小小的诗，一朵飞翔的蝴蝶，摇曳着彩色的翅膀，飞过之处，便留下一缕清凉的芳香。
　　
　　走出地铁，阳光灿烂。抬头看蓝天被高楼分割成条条河道，我在河道下的树阴里穿梭。这个每天都在升高的城市，这个越来越为新绿覆盖的城市，我忽然为她感到骄傲不已。哪怕在漆黑的地底下，在那条最逼仄拥挤的长龙里，都有着轻盈飞翔的蝴蝶般的诗句，这样一个城市，你怎么能不对她充满希冀，怎么能不为她感到骄傲？
　　
　　如果你是一个为工作而感到疲惫不堪的人，当你下班后坐着地铁回家，你在车厢里看到那几句美丽的诗，你是否会感到有一丝清风正吹拂着你？或者，一个为失恋而痛不欲生的人，一个把日子过得卑微至极的人；或者，一个在人群中预备行窃的人，一个为不能承受生活的压力而想自杀的人。他们在地铁里的偶然一瞥，注视到的是这样几句诗，那么他们是否会感到有一丝温暖，正侵袭着他们的心脏？他们原本有些灰暗的日子，是否会因此而改变灰暗的颜色？
　　
　　地铁车厢里的诗句，让我不禁想象：如果，在城市最喧闹最繁华的地段，那些广告位，能够多留几处给并非为金钱利益而写下的文字，而是让人对生活充满信心、让人向善、让人积极、让人快乐、融洽、宽容、坦然的句子，那么，我们的城市里，就会到处飞翔着那些改变了日子的颜色的蝴蝶。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