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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打工妹的茧手是怎样捧到文学奖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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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小琼从四川农村来到广东一边打工一边写诗。经过6年的辛酸炼狱生涯后,终于2007年6月荣获《2007年度人民文学奖“新流潮”散文奖》。
  
  获奖后,她谢绝了多家高薪聘请。依然坚守在打工沃土上耕耘不止。她是假清高还是在做秀……
  
  {一}
  
  1980年,郑小琼出生于四川省南充贫困山区。她从小就嗜书如命,积攒压岁钱到旧书摊买来《三字经》、《唐诗三百首》。一些人见了她都费解:这个小女孩怎么神道道的……
  
  到了初中,小琼的诗歌大有长进,频频发表后还被收入各种选集中。当她的一笔笔稿费汇到邮局时,邮局人员竟给退了回去,并附言:“重名错发,这里哪来的什么诗歌作者……”寄来的有几十封沉甸甸的信,及各地寄来的文学刊物,还有一些读者来信都不见了。
  
  无奈,小琼拿着自己发表的作品到邮局去对证,工作人员见到15岁纤弱的小琼瞠目结舌良久,慢吞吞地:“我说你这个小丫头不好好学习,想挣钱着魔了,当小琼拿到第一笔稿费15元的时候被哄闹请客了,以后她就不干了。
  
  1996年小琼以文科高分考入南充卫生学校。在那个年代那个地方简直就像中了状元。她带着村里人的祝贺和父母砸锅卖铁也要供她念书的决心,满怀抱负地走进了学校。
  
  在卫校学习的过程中,正是小琼诗兴大发的季节,而且渐渐地形成了自己的散文诗风格。
  
  小琼在卫校四年毕业后,学校不再包分配了,这个被称为女秀才的毕业生来到一家乡卫生院当个小医士。
  
  诊所的经历,令小琼不敢回忆,说穿了就是个性病医院,男性壮阳不倒,再造处女膜……根本就是骗人不道德的,她真的看不下去,宁肯不挣这份骗人钱,她决心远离这里。
  
  工作不称心,工资又低。回想自己上学时每年的学费加生活费就要六七千元,四年中专学习欠下近三万元,靠什么来还?
  
  在不可预测的现实中,她的理想和抱负都不复存在了。于是她不顾父母的阻拦,毅然地丢掉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去南方闯荡打工。
  
  2001年,一个没有好身体没有一技之长又十分腼腆的女孩,到了广东四处吃闭门羹。钱包被偷,没了住宿费,她游荡在喧闹的大街上,突然觉得自己出外打工是场错误。可是,每当她回想起离家洒泪惜别的无奈,想起家中的困境与债务……她只有把心一横,背水一战地走下去。
  
  后来,小琼到广东省东莞一个叫东坑镇的地方打工,这是一家模具厂,她担任车间统计员、有个办公桌和一张椅子,工作之余,她就开始写诗,打工以来,最大的收获就是这里的生活特丰富。意想不到的刻骨铭心的事像一颗颗尖尖的螺丝钉,深深地钉在她嫩嫩的痛处。这种过早的特殊的炼狱生涯,锻造了她独特的创作沃土。那年她22岁,她的诗作颇有个性,曾获得全国首届《独立》民间诗歌新人奖。
  
  打工在外,暂住证成了郑小琼的梦魔。为了逃避,有时候房主把她反锁在出租屋里,查房的就猛敲铁皮房门,看你在不在,外面又下着雨……有些人带着小孩,“哇”地一声就吓得哭起来……特别是那个刺眼的手电筒“刷”地照着你,无休止地盘问你……
  
  不久,国庆节来临,上方有令对外来务工人员清查三证(身份证、务工证和暂住证)发现小琼没有暂住证。于是,郑小琼等证件不齐备的人被集中到一个沙场(外面有看守,不得随意出入),责令这些人必须筛沙子到规定的量,才由专人购买车票遣返回家。
  
  初秋骄阳似火,小琼穿着浸透的衬衫摇晃着两臂拼命地干,累得头晕目眩,由于她不得要领,累得够呛依然进度不快,她急得要哭,一旁筛沙子的男孩走过来说:“小妹,不要急,让我来帮你。”
  
  中午休息时,两人一起吃盒饭,得知男孩叫佟伟,大她三岁,从东北农村来这里四年了。他深有感触地对小琼说:“这里是按照务工人员的家庭住址距离下达筛沙子定额的。像你家在四川,筛沙子任务少说也得干10天才能完成。”
  
  接着,佟伟向四下望了望,低声对她说:“我知道有一处隐蔽小道可以直通外面。我可以把身份证押给你,如果你相信我,我领你逃离这个鬼地方……”小琼现在回想还真有点后怕。
  
  {二}
  
  在残酷的事实面前,好像所有的理想一下子全都成了泡影。先在一家模具厂工作,没多久又去了玩具厂、磁带厂,再到家具厂做仓管。
  
  不断转换工作的后果就是生活更加艰难。打工生涯很复杂,藏有诸多不安定因素,失业挨饿是常有的事,那种感觉真叫可怕。实在受不了就拿大萝卜充饥或睡大觉一梦了之。但醒来之后,生活还得继续,继续挨饿,挨过一顿是一顿,谁也救不了你……那时候写诗的激情也不知哪里去了。
  
  她在家具厂干活没有任何休息日,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整天紧张的劳动,意想不到的困扰,于夹缝中强烈的创作欲望也不时地涌动,她便掏出小本随时记录下来。只因小琼在做仓管工作之余写诗,就被扣了5次工资。月底结算的时候,又一次让她彻底心寒了,工资卡上的数字是284元,交房租都不够。
  
  几经辗转,郑小琼来到一个叫黄麻岭的小镇,进了一家五金厂。进了工厂到处森严壁垒,毫无生气,接触到的人和产品都是一样的冰冷。可是这对小琼来说,却是一座火山,常常激发她喷发无尽的灵感。
  
  五金厂实行全封闭式管理,流水线作业,一个萝卜一个坑,工作时间不准离岗。就像日本电影《野麦岭》里的,女工经常出现小便失禁及妇科反映现象,只能低头默默地忍受着……
  
  一个员工每周只允许出厂门三次,用于购置基本的生活用品或办理私事。有一次亲属来看望小琼,在门口等了半天,因为那周她已经出去了三次,直到下班时,两个人只能站在铁门的两侧,说上几句。亲属落泪了悄悄塞给她点东西,被门卫发现没收上缴。
  
  在这个封闭得令人窒息的牢笼里,她每天早上七点三十分上班,十二点下班,下午一点四十五分上班,五点四十五分下班。六点半加班,一直到九点半下班,每月满额工资(很少有人不被扣除)一千元左右。加班费倒是有,一个小时一块钱。很多工人争着要加班,为了三块钱的加班费而争得面红耳赤。
  
  不过,每天晚上这三个小时倒是成了小琼的自由空间,可以远离那些往日凶巴巴的面孔,呼吸点自由空气;可以关起门来清静地写点东西。
  
  在郑小琼看来,“这是挺好的工作了,可寻求我相对的自由。”在五金厂一干就是四年,在流水线干了两年后,又到办公室做文员。
  
  调小琼做文员是充分利用她的笔杆子,为工厂扬名添彩。老板还让办公室主任监视她——不准她写诗,那是干私活,影响不好。她只能一张报纸翻八遍,老板宁肯让她趴在桌上睡大觉。
  
  文字软禁禁不住她流淌的思想,即便是灵感来了也锁不住,趴在桌上可以安详地打腹稿——创作无处不在!后来有人告诉小琼何不暗中捅主任点稿费。小琼听后笑着说:“我怎能同时降低两个人的身价。”
  
  在五金厂的流水线上,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棋子没有名字,只有工号。每天的工作就是在铁片上用超声波轧孔,从机台上取下两斤多重的铁块,摆好、按开关、打轧,然后取下再摆,不断地重复。每天要将铁片起起落落一万多次,思想不能开半点小差,全当是机器人。第一个月手就磨烂了。等到你的手磨掉了一层皮,长出老茧之后,才能适应这种生活。
  
  流水线上没有我,只有你们,人只是流水线上的一种工具。人与人之间已没有了情感交流。日久,变得麻木,老死不相往来。在习惯中渐渐地退化,放弃曾经有过的叫喊与反抗,她也慢慢成为了流水线上的一件道具。
  
  请注意,流水线上必须精神高度集中。有个姐妹在打轧的时候,手上动作慢了一点,手指立刻被打下来。可她自己还不知道,还在继续操作,突然发现被拿的铁片原封未动。然后就奇怪,这怎么有血呀?一看只有一个指甲盖在流水线上跳动,其它部分都压成了囟酱,不知飞溅到哪里。
  
  姐妹惊愕地看看自己的手,等了会儿,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她按住手,走到郑小琼面前,缓缓地说:“手砸了,怎么办……”
  
  郑小琼急了,赶紧去找老板。老板说:“哦?严重不严重?那就去找厂里的采购员,坐他的摩托车去医院。”
  
  采购员在外面,半个小时后才能回来。老板的车就在旁边,但他看了工人流血的手,怕会弄脏自己的车,又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姐妹煞白的脸无泪,不停地抽动着,几个姐妹在旁边无休无止地等候着……
  
  “经理,请关心一下员工。您就眼睁睁地看着伤者的鲜血流淌而无动于衷吗?”小琼找到老板。“赶的不是时候,对不起,我还有急事得马上动身。”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血已经在地下摊成了一大片。采购员终于回来了。谁料,受伤的姐妹却不愿意住院,因为这样能向工厂要求多赔偿点钱。好的时候,能有一两千块的赔偿,有的宁可借此闹个终身伤残,以换得微薄的赔偿或待遇。
  
  到医院伤口简单包扎一下之后,血止住了,彻骨的疼痛却止不住。半夜睡觉时,她一再地痛醒,喊痛的声音一次次地嘶咬着工友们的心。
  
  后来,断指的故事被小琼一再提起,她自己也有相似经历,幸好手抽得快,只打掉了一个拇指盖,却也足够痛彻心扉。
  
  {三}
  
  在获得人民文学奖“新浪潮”散文奖后,站在领奖台上,小琼又一次讲起断指和她的写作:
  
  “我在五金厂打工的五年时光,每个月我都会碰到机器轧掉半截手指或者指甲盖的事情,我的心充满了疼痛,当我从报纸上看到珠江三角洲每年有超过4万根断指之痛时,我一直在计算着,这些断指如果摆成一条直线,它将会有多长,而这条线还在不断地、快续地加长之中。此刻,我想得更多的是这些瘦弱的文字有什么用?它们不能接起一根断指。但是,我仍不断告诉自己,我必须写下来,把自己的感受写下来,这些感受不仅仅是我的,也是我的工友们的,我们既然对现实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我们已经见证了什么……”
  
  郑小琼的创作都在一个前提下进行。如果被人发现她在班上时间写作,后果就是罚款,而且一次比一次加重;还有人眼红她仓管工作,暗中打小报告不断。但写诗的激情终归战胜罚款与暗算的忧虑——势不可挡!她在小纸片上,在烟卷盒上,这里写几句,那里写几句,回到宿舍再整理起来。姐妹们都笑她“地下党”。
  
  一次,厂老板突然闯进仓库,小琼正在埋头写诗。意外的是老板没有发威,而是让她把写的东西拿给他看看。老板看了半天似懂非懂。之后,他挥了挥稿纸说:“这一首诗能卖多少钱?”小琼愣了半天,说:“那要看卖给谁了……”“我买断——以后我那念初中儿子的作文就包在你身上了。拿到高分有重奖,省得你还要偷偷摸摸的……”“对不起,我不会写作文,恐误人子弟,还是另请吧。”这时围上来许多人。不少人都为小琼捏把冷汗。可是老板却没有发火,临出门时回头说:“我也不难为你,什么时候考虑好了什么时候找我。有一点,不会亏待你的。”“多谢老板”小琼不卑不亢。
  
  边打工边写诗几年来,小琼仍然认为自己还不明白什么是诗歌的体例,自己只是在记录一些来自内心的感受,没有经过正式科班的学习与教育,还经常出现错别字。然而,小琼能把自己的打工生活都变成诗歌,还给她带来了欢悦和意想不到的名声。随着她的诗歌在各种文学媒体上频频发表,引起了文坛的关注,同时也获得了“打工诗人”的称呼。
  
  由于小琼居无定所,她写的厚厚的诗稿难免丢失。一次,她在匆匆地搬家时把一尺多厚的诗稿丢在车上不见了。发现后,她去找那辆汽车,去到废旧物收购站查看有无诗稿,烈日炎炎,她逐个大小收购站和地摊去寻找……最后到杳无音讯时,她独自到河边欲哭无泪——无语问苍天。
  
  一天,几个打工老乡慕名来厂看望小琼。羡慕之余刨根到底地问她是怎么学会写诗的,挣了多少钱……小琼突然心血来潮,想跟老乡说说自己写的东西。正当她很有激情要跟她们说这些的时候,她突然埋下头,不是擦擦鞋就是整理一下被子,弄一下衣服……虽然也没有离开,但是……腼腆的她红着脸,就觉得这样真的无法启齿,就不想说了。
  
  “来自底层的真切体验给了她沉实的底气,苍茫而又富有细节能力的描述,再加上天然的对底层劳动者身份的认同,使她的作品备添大气、超拔、质朴和纯真的意味。”是获奖时权威评论家对小琼诗作的惊叹。所有这些评价都很难与郑小琼联系在一起。她看上去柔弱、谦虚而害羞,话语不多,脸上总是漾着笑意。
  
  这些年,家乡内外都在炒,打工这么多年,发表了那么多诗歌作品,还拿过文学大奖……一定该是衣锦归来了吧!然而,现实与理想开了一个大玩笑。打工这么多年小琼一直不敢回家。因为工资低,她到了结婚的年龄仍身无分文,也没有寄过多少钱给家:“眼下没有合适的工作,我现在又不敢去流浪,要是流浪一年的话,家人会担心,所有的亲戚都不相信你了,因为你没钱了要去他们那边借……”
  
  自从获得“人民文学”奖之后,郑小琼的名声大震。作家协会发函请她入会,不少企业聘请她去做专职“笔杆子”。可是,小琼都婉言谢绝了。她说:“一旦当上御用文人就要按人家的需求去写,就会失去自我。同时我也不擅于那么做。我还是要根植于打工这块沃土,去努力耕耘不止……”
  
  今年上半年,改做保险业务的郑小琼一单没成。因为她太内向了,还倒贴了三千块。得到一万元人民文学奖金,只是让她可以缓一口气。
  
  眼下,小琼害怕媒体宣传她,怕造成错觉,怕失去宁静。仍然奔波于东莞大街小巷的小琼不久或许不在这个城市了。她渴望爱情,又担心结婚后陷入家庭的困扰会影响智力的发挥……
  
  最终,她随口说出“只要你快活的话,诗意就会来到你的身边。”之后,她又腼腆低下头,放射出银铃般的笑声。
  
  郑小琼,一名从治疗疾病的医士到精神疗伤的医士,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那么坚实而艰辛!  

“80后”打工妹的茧手是怎样捧到文学奖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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