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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权势者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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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家里穷,父母天不亮就上山劳动,直到半夜才能回来。印象深刻的是父亲每天晚上回来,倚在土炕边,用废纸卷起一根烟,叹一口气说:“幸亏老天爷留下了睡觉,不然人会累死的。”语气里充满了对生活的辛酸和无奈,但也不无庆幸在里边。
  
  有些人的工作只对自己有意义;有些人的工作则不仅是利己的,而且是益人的;有些人则根本不需要工作,能睡着本身就是贡献。
  
  斯大林喜欢晚上工作。他睡不着,克里姆林宫的所有机器,包括人力机器,都要围绕这种新的时间作息。他喜欢晚上看电影,就会把导演叫来坐在前边,他是固定地坐在后边的一个椅子上的。据音乐家肖斯塔科维奇回忆,所有被请来的导演都不敢回头,也不知道屏幕上演的什么,一切意念都集中在后边的那个椅子上,一有异常响动,就会吓得尿裤子。
  
  除了看电影,斯大林和他的亲密战友们还喜欢通宵达旦地夜饮。像许多他们批判过的“封建帝王”一样,这些“昼短苦夜长”的政治局委员在大清洗的高潮也不忘在别墅行乐。一天深夜,莫斯科天文馆接到从斯大林别墅打来的电话,问馆长,别墅上方是什么星座?起因是莫洛托夫同志和卡冈诺维奇同志在喝酒时发生了争论:莫洛托夫认为,别墅上方是猎户星座,卡冈诺维奇则说是仙后星座。二人相持不下,“各族人民的领袖”斯大林就建议他们打电话问一下天文馆的人。但不凑巧的是,值班的天文馆长不是天文学家,真正懂天文的馆长早被逮捕了。没办法,这个行伍出身的馆长解释说,需要一点时间去向天文学家了解。
  
  汽车开到了一位著名天文学家的门口,馆长打算把他请来,请到天文馆来讨论这个神圣而庄严的课题。可仍然不凑巧的是,这位天文学家是不久前被捕的天文学家努梅罗夫的好友,他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就是觉得随时会坐牢或杀头。当听到窗外汽车驶近的声音,他以为上路的时分到了。门外有人按门铃,他过去开门,门还没开,就心脏病猝发,死在了家门口。
  
  汽车只好开着寻找下一位。说也奇怪,他们即将寻找的这一位也是努梅罗夫的好友。因为真正的天文学家这时已所剩不多,因而,他随时准备和好友“共赴黄泉”。好了,汽车驶近了,而且是专门抓人的黑色汽车,又是在大逮捕的高峰时段———凌晨两点半,还犹豫什么?难道一个60岁的老汉,还准备再经受一番刑讯逼供而死?还没等门铃响完,他就飞身从窗子里跃下,扑向了他终生挚爱的星星。
  
  倒霉的天文馆长折腾了一夜,到天亮时终于弄明白了。赶紧往斯大林别墅打电话:“请转告莫洛托夫同志和卡冈诺维奇同志……”“没有人可以转告,他们早就睡觉去了。”守电话的人答道。
  
  这是我所见到的关于黑夜最触目惊心的描写之一,被俄罗斯作家拉津斯基记载在《斯大林秘闻》里。说明在一个从生活到自然,从生命到财产,甚至包括时间都完全被国有化的极权社会里,人是一无所有的。当然,还有一点教训,就是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过程,哪怕是最细微的吃喝拉撒,都最好能由自己赋予意义,一旦交由别人代为设计,那么,事情的结果就会通向愿望的反面。
  
  1953年3月1日,“永远健康”的“苏联各族人民的导师和统帅”斯大林一直睡到晚上10点了还不见出来,从他凌晨5点上床算起,“全人类最伟大的天才”已在床上躺了整整17个小时了。所有的保卫人员都十分着急,但没有办法。因为“导师”有规定:没有召唤,谁也不许进他的房间。但这一回情况紧急,警卫员洛兹加乔夫便冒死闯入他的卧室。这时,他看见“百折不挠”的斯大林躺在地上,右手微举,不能说话,裤子尿湿了一大片———不过不是别人吓的,而是中风引起的。
  
  他们赶紧给马林科夫打电话,过了半小时,马林科夫回答:“我没找到贝利亚”。又过了半小时,贝利亚打电话:“关于斯大林同志生病的事,对谁都不要说。”又过了3小时,也就是离警卫员第一次打电话整整过了4小时,贝利亚和马林科夫来到斯大林的房间,简单地问了一下病情,对警卫员说:“不要惊慌失措,别让我们心烦,也别打扰斯大林同志。”就这样,在“导师”尿湿裤子躺在地上4小时后,战友们宣布“当家的”原来睡得很安详,咱们走吧!又过了5小时,医生驾到,一直挨到3月5日,不过是例行注射,写写病情公报而已。而他的亲密战友马林科夫直到最后一刻,还在最高苏维埃联席会议上宣布:斯大林同志还在和死亡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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