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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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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很想写写父亲,又总是觉得难免俗套而未能落笔。
  
  或许对太亲近的人总是难以做出客观的评价,面对血浓于水的亲情与深沉的爱,我们都会选择沉默——习惯于坐享对方的爱与陪伴,变得依赖。
  
  父亲看上去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苍老。他平凡朴实,其貌不扬,满头的霜雪,一脸的沟壑,一年四季总是穿着那几件又灰又土的衣服。我的同学不止一次地问我:“那个接你的人是你爷爷吗?”刚开始我总是解释:“那是我父亲,他只是因为头发白了,所以才显老。”可次数多了,我开始埋怨他总是不修边幅,让自己看上去那样老气,也让同学们在背后笑话我。
  
  每当这时,他总是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又凑近我,说:“爸爸以后一定注意!”他满脸堆笑,像小时候逗我开心一样,表情中总微微带着些讨好。
  
  我总认为他的白发是受家族遗传的影响,他脸上的皱纹是因为风吹日晒而又从不懂得防护,他略驼的背是因为生活的重负……在我心中,父亲是绝对不会老的,他傲立于时光之中,永不会被岁月打败。然而,坚硬的现实却将我天真的想法击得粉碎。
  
  那天放学,父亲一如既往地等我。车门一拉,我立刻感到暖风阵阵。父亲怕耗油,以往冬天开车时都很少开空调。我上车后,父亲搓了搓手,转动起方向盘。“太冷了!”他说。我突然意识到,往年大冬天只穿一件毛衣的父亲,与我身边这个刚被冻得瑟瑟缩缩的男人,好像已不是同一个人。一见到我,父亲的话语像突然被暖气焐热了一样,一下子爆发出来。他一会儿挠挠头对我说:“丫头啊,我今天累死了,感觉很困。”我有些心不在焉地说:“你早点睡。”他丝毫没觉察出我的敷衍,反而露出对我的关心很受用的样子,笑眯眯的。他又摸了摸腮帮子,说:“丫头啊,我的牙还很痛,半边都不能嚼东西了。你说怎么办啊?”我想了想,说:“拔掉呗。”我半开玩笑半认真。接着我模仿起补牙机器修补牙齿时的声音。他很配合地倒抽一口凉气,疼得龇牙咧嘴。我们相视而笑。这是属于我们父女俩的低笑点的默契,别人似乎很难理解。过后,他又拍拍我,笑道:“哈哈,丫头跟我开玩笑呢。”而我却突然没来由地感到鼻子一阵发酸……
  
  父亲对我一向都是和颜悦色的,他的爱都给了我和母亲。他对自己的外表毫不在意,却舍得给我和母亲买相当于他一个月工资的衣服。他总嚷嚷:“你们俩穿得像公主,而我却像个叫花子。”但真要给他买时,他总是直摆手,走得飞快,嘴里忙不迭地说着“不要,不要”。
  
  17岁的我,一片阳光,却也蛮横叛逆,时常顶撞父母。我会把宽容和理解留给那些陌生人,却将最坏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呈现给自己最亲近的人,把最尖利的话掷向父母,以致刺伤了父母的心。我曾经大言不惭,冲他们大吼:“我又没让你们对我这么好!”母亲气得拂袖而去,父亲却在我临睡之前走进我的房间,平静地对我说:“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会知道,你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给他。”说罢,他关了灯,留给我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我兀自失声痛哭。我突然明白了,这份爱格外沉重。
  
  我知道,父亲渐渐老了。他曾用年轻强健的肩膀背负起年幼的我,撑起这个家。慢慢地,父亲越来越矮小,我却越来越高大——天下父母无私的爱,造就了这样一种反差。
  
  父亲不善言辞,他从未对我进行过多少谆谆教诲、说过什么长篇大论,却给了我最实在的呵护与陪伴。他的背因我而驼,他的发因我而白,他的累因我而起……光阴荏苒,我在如梭的岁月中迈向青春,而同样走在时光中的父亲,在我一天天长大的时候,渐渐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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