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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温暖已经遍寻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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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年前认识她,那时我在城中村租房子,两间西厢房,外一间做厨房,里间拼了一张大床做卧室,和同事一起住,分摊房租,后来同事辞职走了,我急需寻找合租伙伴,朋友介绍了她来,她们是同学,刚刚毕业,在找工作,生活成本自然是越低越好,所以愿意合租。第一次见面时,她已经拖了行李来,一个不大的背包,黑而胖,说话声音很大,喜欢很大声的笑。和我这种纤弱的豆芽菜完全相反。
  
  我有些嘀咕,还没有答应就来了,而且一般热情过度自来熟的人都虚伪,怕是相处不会愉快。
  
  但是她已经将大床的另一半收拾干净,铺上自己的被褥,又飞快的将房间打扫一遍,厨房都收拾一遍。我想,好吧,看在你会做饭的份上接受你了。
  
  于是美滋滋追在后面问:你会做饭?
  
  她直起腰:住过来以后我天天给你做饭吃。
  
  那成,我负责买菜买米。
  
  事实证明,她确实是想给我们做饭的,但是做不做的成就难说了。第一顿饭,我吃一口就吐了,味精放多了,却没有放盐。她坐在旁边,一脸期待,脸上淌着汗水。西厢房的下午阳光普照,热的够呛,尤其是厨房,大玻璃一点阻挡都没有,能把人热出火来。突然于心不忍,说:可以再接再厉。她马上就明白了,十分抱歉的样子:那我请你吃饭吧。
  
  门口有一家小吃店,我们就到那里吃一碗面,再奢侈一点就吃一斤水饺,物质赤贫却青春丰盈的日子,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的。做饭是不成功了,小吃店成了我们解决一日三餐的据点,店里所有的人都认识我们,有时候干吃炒饼的时候,老板娘还会附送一碗鸡蛋汤,那几乎就是我们的节日。
  
  我依旧做一份赚钱少又不喜欢的工作,她依旧很勤奋的找工作。我们一起策划未来,信心满满,我说我以后会辞职去写作,当大作家,她一脸崇拜,小眼睛里满是羡慕。她说:我只要能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就行了。谁也没想到现实那么残酷,整整一个夏天过去了,她依然没有找到哪怕相对来说不怎么稳定的一份工作,我也没有为了我的作家梦写过一个字。
  
  看着她从每天兴致勃勃出门,到沮丧回来,这个画面在我眼前重复了整个夏天。后来,她很豪迈地对我说:大不了我不找工作了,开个饭店,天天免费管你饭。
  
  我忧郁又期待的等待她的饭店开张,忧郁是因为用人单位真是过分,她不过是黑了点,胖了点,人又热情又善良,专业知识也不差,却没有人肯给她一个机会;期待是因为我想她能尽快从无休止的找工作中解脱出来,当然,我也很想每天吃免费的美味的饭。
  
  后来我问过他,既然不会做饭为什么还吹牛要给我做饭,她哈哈大笑:我是怕你不收留我,当时一见你就觉得很亲切,不想再去找房子了。
  
  二
  
  秋初,我狠狠发挥了一把文艺女做派,开始跟一个盲人谈恋爱。他是盲人,不能出行,不能陪我逛街逛公园,最主要的是不能像普通男友那样负责接送,于是,我们每天的约会都在他的家里进行,我去找他,骑着自行车,从城东穿越到城西,热血澎湃,约会的内容在小小的院子里丰富多彩,谈诗,谈文学,谈所知所学的一切,猜谜语,聊八卦。往往忘记时间。
  
  我是个胆小的人,很忐忑,很害怕,黑漆漆的夜色里,树影的浮动都会吓一激灵,前后没有行人的时候怕鬼,前后都有行人的时候怕人家是坏人。某一天,出门,发现树影下立着一个身影,转身要逃,黑影说话了:你这点胆子也学人家天天走夜路?
  
  居然是她,我心里一喜:你怎么在这里?大晚上的。
  
  她简单说了两个字:接你。
  
  我们一前一后骑车回城中村。车链子哗啦啦作响,夜空很静,月牙一程程跟在身后。此后,她就成了我整个恋爱季的保镖,无论我几点离开小院,她总会等在那个大树下,有时候靠着,有时候坐在马路牙子上。
  
  有一次我出来的晚了,见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打瞌睡,一下下点头。我在远处注视着她,眼眶湿了。
  
  回去的路上,我说:你不要来接我了。
  
  她问:为什么?不害怕了?还是……你不会是想跟他同居吧,你想好了没有啊?
  
  想到哪儿去了,我当然不是。我是说,你这样大晚上的跑这么远来接我,太辛苦了。
  
  她舒一口气:过意不去就请我吃饭啊,我要吃虾仁饺子。
  
  我说:有时候觉得很奇怪,你怎么会跟我在一起的,又怎么会对我这么好?
  
  她沉默了一下:我也说不清,我就是愿意。可能是我在这里太孤单了吧,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一片树叶,飘啊飘的不知道落在哪里,看见你,心里会踏实一点儿。顿了顿,她又补充:我说的是实话,第一次见你就是这感觉。我不漂亮。也没有什么优点,但我就是想闯一闯,潜意识里,总觉得是你收留了我。
  
  此时,我们并排骑车,树叶无声飘落,时光沙沙作响,我们执意留在这个城市远离家人是为了寻梦,可是梦想那么遥远,眼前小小的甜蜜便被无限放大,我对那份虚浮的感情欲罢不能,爱情是我抓住的梦,我是她抓住的梦。我们寻找温暖,彼此依靠。
  
  三
  
  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她终于对无休止的找工作失去了信心,和仅仅靠发一下传单打一下零工维持生活。我跟她一起去发过传单,站在商场门口,对每一个经过的人赔笑脸,将手里的广告册页塞进人们手中,一天站下来,腿都是木的。
  
  一天晚上,她回来的很晚,一进门就站在卧室中央宣布:我再也不要看人脸色找工作,我要开饭店了!因为兴奋,她的眼睛里放着光,住在一起这么久,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睛里流露出这样耀眼的光,很美。
  
  那天晚上,她变成了一个话唠,一直絮絮叨叨关于她开饭店的设想,怎样装修,怎样设计菜谱,雇怎样的厨师。
  
  原来她下午照例拿着简历出去面试,在写字楼下面遇见一个转让的小饭店,店主有事急转,她进去看了一下,居然很喜欢,马上给父母打电话借钱,谈价钱,用一个下午就搞定了。
  
  这也太效率了,我扔掉手里作为夜宵的方便面,跳起来。
  
  她说:以后不用吃这玩意了,等着我给你做好吃的吧。
  
  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班,我去她的店里看门,她坐长途车回家拿钱,走的时候,她对我说:这是我借爸妈的,等我的饭店赚了钱,我马上就还他们,你作证,我决不会啃老的。
  
  她走了,我独自坐在她的店里,笑容散下去了。其实我陪她聊一夜,不是为她高兴,而是因为我失恋了,就像一个人在风景里走着走着,突然掉进了深谷,那种无力感和无助感,直入骨髓。可是,我不想告诉她,不想自己的坏情绪影响到她的心情。
  
  瞒了几天,到底还是被她知道了,那些日子我消瘦很快,对吃饭全无热情。她每日里对着我唉声叹气,饭店刚刚起步,只找了一个厨师,她自己当服务员兼收银,很忙,却一日三餐煮了粥给我送到出租屋,皮蛋瘦肉、小米绿豆、花生莲子,变幻着花样。
  
  一天晚上打烊后,她回来,保温餐盒里温着白米粥,我却执意要出去走走。她陪我,我想起许多往事,也遗憾许多憧憬再也无法实现,眼泪噼里啪啦掉,她比我还小,面对情这种事,自然比我还懵懂,不知道怎么劝我,就一直陪我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腿麻了,身上冷透了,落了一身的雪花。回来后,出租屋院子外面的大门落了锁,我们不敢在夜里敲门,又走啊走,住到了一个小旅馆,一人十块钱,她付钱,我们住在同一张小床上。
  
  她说:心里好点没?
  
  我说:好多了。
  
  真的,好多了。
  
  那一夜的行走和小旅馆的温暖睡眠还有她的无声陪伴,像一个里程碑,我告别了狂乱迷茫的失恋。第二天,我早早起床,跟她来到店里,跟她一起打扫,端盘子洗碗。
  
  四
  
  饭店开了有半年,一直不赚什么钱,她又果断转出去,在一家新开的商场里租下一个柜台,卖儿童服装。我也辞职换到一家喜欢的单位,可以写写东西,离自己的梦想近了一程。日子渐渐好起来,城中村也要拆了,搬走那天,我们一起出去喝了一次酒,互相承诺,无论将来做什么,在哪里,一定要保持联系。
  
  生活好像向前迈了一步,各自忙碌,偶尔聚一次,再也回不到曾经日夜相伴的好时光,人生刚刚打开一个角落,我们都无瑕留恋。两年后,我结婚,她做我的证婚人,欢欢喜喜嫁了,家人都说我们能有这样的友谊并且持续下去,是一种福分。
  
  只是,后来我的生活渐渐忙乱,一年后,随着男人离开了这个城市,见面很少了,那时候还没有手机,联系只好是断断续续的。
  
  我有时候带孩子回来看望公婆,种种原因,总是一个人,大包小包坐公共汽车,进站的时候一手抱孩子一手提包,无比吃力,她知道后,便每次来接我。我提着包,她抱着女儿,小女儿在她怀里挣扎,扭来扭去,她用无比笨拙的姿势搂住她:小东西,再动干妈不给你花衣服穿。
  
  女儿一岁的时候,家里出了事,最直接的影响是没钱了,生活水平下降的厉害,她每次接送我们,都带着漂亮的小衣服小鞋子给女儿穿。我不说谢谢,因为知道无需说,世间的相遇多么奇怪,一次偶然的合租,竟收获了多年情意,我们的关系经过了许多岁月的洗礼,既像姐妹,又像闺蜜。
  
  再后来,她交往了男朋友,是个发型师,一直嚷嚷着等我回去给我做头发。
  
  我抽出一整天的时间,把孩子交给妈妈,把工作都火速做完,去她的新家做头发,她早买了一堆菜。她的男朋友老实敦厚,先进厨房做饭,做头发手法轻柔利落。
  
  晚上,她将男友撵去客厅睡。时隔多年,又一次睡在一张床上,嘀嘀咕咕说了许久,天蒙蒙亮了才睡去。
  
  她说:人生是一场无可替代的单独旅行,总有人离开,也总有人到来,如果哪一天失去联系了,我们也要好好的。
  
  我不置可否,如今才知那竟是谶言。
  
  如果知道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聚在一起,我一定不会早早离开,赶回家看女儿。
  
  五
  
  忘记她的手机是打不通是哪一天的事情了,手机换号已经成了现代人的常态,也没有在意。觉得总会相见的,等忙完这一阵吧,结果就一直忙下来了,忙着应付生活里的琐碎,忙着关注女儿的成长,忙着工作房子双方老人夫妻感情,一转眼,就是许多年。
  
  这个夏天,突然疯狂想找她,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辗转联系上同学,她说:你知道不,她没有了。
  
  我说:什么没有了。
  
  就是不在了。去世了,得了脑瘤,没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傻掉了,泪水滑了满脸。
  
  我知道人生是一场无可替代的单独旅行,总有人离开,也总有人到来,但是我的手机里还存着你的号码,你这样就走了,那些刻在岁月深处的温暖,我到哪里去寻找!

那些温暖已经遍寻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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