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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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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第一次去紫蓬山,一直忘不掉西庐寺周围那些栎树,惦记着盛夏还得去一次。人一旦上了年岁,越发对树木山川有所牵挂,跟它们在一起,总是有所付,有所托。
  
  真是机缘凑巧,暮春又有一次机会去紫蓬山。
  
  是夜里访山,所有的鸟都睡了,一行人趁黑上山。到得山巅,四周更静,犹如一对同好再次晤面,除了泯然于心,到底还是惊艳。山在初春与暮春,截然不同,绿意犹深,一年中最好的时光,所有的栎树在夜色下更加平和温润,简直有水一滴一滴往下淌,有身在溪畔的自适自闲。人在树下,根本不想说话,只想找一个节律,可以跟得上树的呼吸——有个词叫同声共气。小小的自己仿佛正被一个宽厚仁慈的“所有”抱在了怀里,灵魂上有了依傍。即便是一人独自留在了黑夜中的山里,也不会孤单害怕。树是良伴,会让你宽慰,放心。
  
  只有到了山里,人身上的自然性才会慢慢复苏,醒来,渐渐与山浑然一体。那个夜里,默默走在树下,终于懂得些王维,他为何中年丧妻后,不再续娶,一直独居终南山,凭他的才气及个人魅力,何尝没有朝云那样的女性知己!再不济,也有樊素、小蛮那样的玲珑女子追随吧……这些世间的男女之情,他一概屏蔽,都不要了,心性的澄明使他祛除一切不必要的欲念,独自对山,偶尔与翩翩少年裴迪对上那么一两组诗,以作遣兴。
  
  中国的汉字满是禅意,与山一起的人为仙,王维后期的人生趋于仙境,圆满了,也成全了自己,与山川同在,达到天人合一之境。这一点,李白逊色些,他一生不停地行走,叩遍山川,没有完全把内心的困苦放下,不免要时时举杯邀月,越发孤单。见得多了,心难免乱。但,前半生的王维,不也历经得多吗?后来,人家放下了。这一点,王维比他走得远。李白一直是动态的人生,王维到了后来,回归静态,以恒常心自修,收获了比平和更加深邃广大的东西。现代人热衷以文字鸡汤补养自己,却不懂得自修。
  
  那么,那个要被自修被拥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你说得清吗?犹如晨跑,我独自穿行在白杨树下的盲道上,迎风疾奔,胸腔被整个春天的气息填满。在内心深处,确乎我得到了整个春天,以及那些在暮春开得酣畅的花朵……一些随风而逝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让灵魂有了片刻的欢欣,即便我们的内心沉淀了许多困苦难言,但在生命的某一刻,依然可以遇到快乐。不仅仅是悲伤,快乐也可抬升一个人的眼界。眼界开了,心界才会开,才会找到另一个层次上的自己。说回来,跟树在一起,人不知觉就会把俗世的一面卸掉,重新回归一个本能的人。
  
  第一次来,便想着日后肯定会来居几天,不必自卑到担心,树喜不喜欢自己。树是佛,天地万物亦如是,唯有广大地接纳,何曾拒绝过我们?
  
  下山途中,天上有月,未满。残月比满月更美,是母性的光辉,一路把我们送至山口。身后的鐵门关起,有些不舍。月下访山,平生初次,一种无所往无所终的悸动始终萦怀。日后,还得去。
  
  人生也有四季,终于不再蓬勃地生长,逐渐到了“夏化”的年龄。夏化是中医上的说法。夏化过后,便入初秋,该懂得往里收收了。收什么呢?倘若我注定一无所有,不妨学学山,收一怀明月清风,再收一树苍翠郁葱。四季与我们的一生何其相似啊。这样的年纪,假如内心再也无从长进,一辈子也只平庸下去了,所以,得运化,得放弃,删繁就简。你看看,陶潜与王维,成就了诗歌上的巅峰,不论文学修为,还是为人之境上的,均如此。
  
  那日,忽雨,忽阴,抬头天上,涛走云飞,我们一行还去了小团山,与大潜山两两相望。微雨里,认识了许多异域香草,一棵棵清幽独自,自成格局,莳萝,迷迭香、香茅、薰衣草……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摘一点点叶片,闻则醒神,要知道,连续几夜只有三四小时睡眠的人该有多么困倦。攥了一小把在手心,时不时捂在鼻前。路边摘下的一片野艾,沁人心脾的中药香,简直是治愈困倦的特效植物,一直留在口袋里,回家翻出,都皱了,依然药香扑鼻——这得多热烈的情怀,才经日不萎?小团山一片桑林,被微雨打湿,青翠茫茫,所有的桑果子都是青色的,尝了一颗,小时候的味道,酸,但不涩,自然的雨露滋养它,当然不涩。
  
  天然的东西一律不拒人,永远不会让你不适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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