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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的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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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来作西湖的文章里,妖童媛女、杨柳桃花、山水楼阁是不必少的,却不知这人间西湖的精粹,竟在一张餐桌上流淌得淋漓尽致。西湖的佳肴太多,我独独钟爱的却是桂花、藕粉、莼菜。倘若给了我隐居西湖上一小洲的机会,我情愿用三分之一的生命,细细研究西湖美食。
  
  江南的秋天与别处不同。地球上同纬度的地方想必也有相似的气候,总是不及江南的秋文化那样缠绵悱恻,婉转忧郁。桂花便是诞生在这样的季节里,奔放而热烈地喷吐着甜丝丝的芳香。
  
  每年,桂花要开两到三茬儿,头茬儿的是极品。金桂又美又香,花朵儿比别的都饱满,开满了一树,亮闪闪的,鲜活鲜活地勾引着人的食欲。新开的花儿不能采,败了凋落的花儿也不要,专等到花开“熟”了,香气最浓颜色最艳的时候,在树下铺上苇席子,把香气“摇”下来。一阵阵金黄的桂花雨,旋转着飘落了灿烂,空气里顿时氤氲着江南的秋味儿,金黄的、明亮的秋味儿。“摇”也是讲究的事,摇得早了是白费力,晚了又浪费,轻了不顶用,重了会伤害树根。老妇扶树摇桂花,童子提篮拾落叶的温馨,岂是那郎情妾意的虚空可比拟的?你说吃花是不雅的,可当你看到晶莹洁白的甜米糕,闻出那细细的纹理中有一两朵桂花的香,旁边又有一盏清澈的西湖龙井,头上是江南才有的温柔的明月,你又怎能狠心拒绝,说它不雅呢?
  
  只用被春水浸泡的透明的新米磨成粉,加上白糖煮成糯糯的浆,拌上在一场秋风里风干的桂花,封进老瓷坛子里去发酵——诗情词性也在这坛子里酝酿。揭盖的瞬间,升腾起洁白的酒香。有月亮的时候,尝一尝春风春雨春雪里发酵的甜糕,啜一啜明前雨前梅前的龙井,吟一吟“僧敲月下门”的韵脚,聊一聊昨天今天明天的是是非非……能这样荒废了一生,也是值得了。
  
  一样这般甜蜜的还有藕粉。那颗粒是如何变得一碗淡红半透的浓稠浆汁的,我也说不清。只知道在那浅浅的涡纹里,仍然能露出一二朵淡黄的桂花,一二颗新鲜莲子,像宇宙里那些璀璨的星球在运转。我小的时候并不爱藕粉,只觉得它黏黏糊糊怪恶心,发誓决不碰它一碰;后来在西湖的一场雨里看到盛在小茶盅里的粉红的浓浆,我投降了,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温存的甜品,爱上了这一场温存的雨。
  
  江南也不是只有甜蜜的。相比之下,莼菜就是清爽洁净柔韧可爱的典范。老舍先生说,莼菜本身没有味道。这是不对的,莼菜不仅有味道,而且是非常清澈优美的水香,有点像冰川水——我在天山的冰川下,的确抚摩、品尝到了这种独特而凉爽的香味——又像山泉水,清冽得有点冷。莼菜的叶片是长圆形,暗绿色的,就像一条小小的鱼,它吃起来也的确像一条鱼,滑溜溜的,比生涩的青菜叶进了嘴的感觉好得多。莼菜汤里加一点火腿、虾仁,调一点盐、一点香油,便是足够的豪华和奢侈了,“琼浆玉露”也未必就是形容酒的罢!
  
  我想像我有一间西湖上的小屋,有一桌好菜——不,只要一碟桂花米糕,一盏莲子藕粉,一碗莼菜汤就够了。屋外是粼粼的湖水,层层叠叠的树的阴影,皎皎的月色,一只小舟栓在老树桩上……天地之间,只我一人,“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如此闲静如此悠然,我不死也去了天堂。
  
  这也是在餐桌上想像的,在“楼外楼”精致的餐桌边上,一面品着西湖醋鱼,一面做着白日梦。“楼外楼”真是好地方,就在西湖边,把西湖想说的话,用一张餐桌,交代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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